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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永夜想起在平安医馆两人数着铜板喝稀粥的日子,喃喃道:“原来他这么有钱。”

  再往前走,胖掌柜趴在柜台上笑着招呼她:“星魂,明儿就出嫁了,你来店里选样礼物吧,当是我送你的贺礼,不收你银子。”

  永夜摇头,“我的聘礼连马桶都有了,你那些零碎要了也没地方搁。”

  “是啊,我也只有些零碎东西了,月公子将我这里的所有的珠宝首饰全买光了。”

  永夜笑了笑,“开张吃三年,胖掌柜看来又要肥上一圈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肥死也很幸福。”

  经过回魂的药铺,永夜静静地与他对望了眼,笑道:“回魂师父明晚一定记着换件喜庆的衣服来。”

  “好。”

  她走进酒店,掌柜的迎上来问道:“小姐想来点什么?”

  永夜看着角落里的虹衣道:“来份和他一样的菜。”她走到虹衣面前坐下,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没有说话。

  虹衣抬起头看着她,“你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西泊。”永夜简单地回答。

  “我的破绽有那么多?”

  “不是,只是一种感觉。我只不过觉得一个去砸场子的人不该对我这个陌生人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这本来应该是偷偷摸摸去做的事,你也不像个张扬的人。而到了安家佛堂,你不该问我,我在找什么。”

  虹衣奇怪地看着她,缓缓问道:“为什么昨天你装不知道?”

  “我总不能显得太聪明。我一聪明有人就要倒霉了。”

  虹衣干完杯中酒,悲哀地看着永夜,“你错了。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故意来的。不需要我再去设计,哪怕不在那杯酒里下药,你也会来的。”

  永夜呵呵笑了,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里的悲伤更深,“我怎么能不来呢?这里的熟人这么多。”

  虹衣站起身慢慢地说:“是啊,熟人多是好事。听说风大侠明晚也会下山喝你的喜酒,这婚礼必定很热闹。”

  “多谢。”

  下山,他在山上吗?永夜的脚步毫不迟疑地往山上走。

  风吹过,秋叶落下,像断魂的蝴蝶落在上山的小道上。

  空谷幽幽,山泉凝噎。永夜一步步地走上去,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寂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

  转过弯,前方有一道木桥。其实就是几根木头搭在了山涧上。看得出来年代已久,木头上爬满了青翠的苔藓。

  桥头突出的岩石上建了座六角亭,月魄坐在亭子里喝茶。

  永夜当没看见,抬腿就要上桥。

  月魄大步走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永夜笑了笑,“让开。”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什么也没说,拖着她往山下走。永夜站着不动,被他扯了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虽说成亲前新郎不能见新娘,可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今天我很想和你一起喝酒。你不想吗?”

  “放手。”永夜沉着脸,她不想看到他,她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那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让她想到了风扬兮在安家救了她的情景。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了月魄,直直地看向远山。

  月魄没有放手,却握得更紧,一字字说:“你不想知道一切?”

  永夜蓦然抬头,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扇了过去。月魄轻轻一扯,她扑进了他怀里,巴掌落了空。他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今日又喝酒了。”

  永夜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和昨天一样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月魄抱起她下山,才走得几步,身后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哥,为何还要带她下山呢?你就要娶她了,难道不带回去让母亲瞧上一眼吗?”

  月魄根本不理,脚步更急。

  眼前一花,墨玉穿着白色的长衫,拦在了面前。盯着月魄怀里的永夜道:“嫂子,母亲很想见你。呵呵,我忘了,你已经喝醉了,醉得连舌头都大了,话也说不出来对吗?”

  月魄冷冷地看着他,下一秒墨玉脸色大变,人飞也似的跳得老远。月魄抱着永夜没事人似的往山下走。

  身后墨玉大骂出声:“你为了她对我也下毒!”

  月魄停住,冷冷说道:“你自找的!”

  “哥!”墨玉的声音变得很委屈。

  永夜安静地听着这一切,目光望向天空中的流云。她闭上眼,唇边带出笑容。像流云一般,转眼就被风吹走。

  回到花田,月魄放下她,永夜的身体奇妙地又有了力气。她瞧也不瞧他就走进屋,反手才掩上门,月魄砰地推开,怒气在他脸上浮现,月魄低吼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问?”

  永夜回头,光线从月魄背后打过来,他的脸在阴影中显得那么模糊。她笑了笑,“我又不认识你,我问什么?”

  永夜的话比世上最毒的药还让人难过。她居然说她不认识他,一句话便撕裂了月魄的心。

  月魄压了两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他慢慢向她走过来,一字字道:“你不认识我?那年你最后一个走进小楼,蜷在角落里,对晚上的厮杀不理不睬,是谁挡在你面前?那年是谁在我耳边喃喃自语说,杀九号楼里的人?我差点儿忘了,我从来当你像我那白痴一样的弟弟,可是你比他聪明一百倍一千倍!”

  “可没人说牡丹院的头牌墨玉公子是白痴呢。他是白痴,我是比白痴还要蠢的猪!我从小楼里全身而出,我手上连一个孩子的血腥都没有,我的刀甚至连血都没沾上一点儿,我真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认识了你这么个好兄弟!居然站出来当替罪羊。我才是应该佩服你的聪明,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知道收买人心!”永夜大笑,往事仿佛昨天才发生。小楼里的血腥仿佛又回到了这座木屋里。

  如果不是八岁的月魄站了出来,如果不是十岁的月魄挡在她身前,她会相信他?会一直这样相信他?

  “事隔八年,你蓦然出现在李天佑的王府中,你仿佛还是当年的九九,对我呵护备至,对我爱护有加,舍不得让我冒险吃苦。好一个苦肉计!我怎么忘了,一向严密的游离谷为什么会让两个精心培养的刺客成为朋友!”永夜逼视着月魄,她没了内力,她不过没有了内力而已,她是一个两世杀手刺客,当别人尚须事实摆在眼前才明白时,她已经用疑点串成了完整的一条线。

  可是她忘却了前世是怎么死的,她依然让眼前这个看似无限温柔可亲的人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备。

  她全身心信任的人,曾经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她信任的人,唯一留在心底的温暖,永夜觉得自己太傻。一个人活了一世,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会希望下辈子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留下同样的遗憾,然而,她有了这样的机会能够重新来一回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躲开。

  “我明白,我早明白了!你进李天佑的王府并不是因为要配合李言年,而是去判断游离谷全力投入安国皇权之争是否合适。有什么比接近我,和我亲近更适合打探这中间的一切?”

  他是医者,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他清楚地看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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