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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阿娘过世后,我依靠他,信任他。可是,他在心中并不仅仅是我的家长我的亲人。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是我不理解他,还是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他来规划?我不知道。

  再也回不了头了。他放弃了而成全了我,我选择离开。如果从来没有靠近过依恋过,那么,现在就不会看着我和他成了两条陌生的轨迹还那么心痛。

  脱下城里的衣裳,换上布衣筒裤子。娟子笑着说:“镇上都少有女子这样穿了呢,子琦,你一点都不像二十七岁的人,还跟从前一样。”

  我笑着说:“以后有人问我为什么会青春永驻,我就答每天喝一杯苏河镇山上的泉水,这样卖水就卖发了。”

  是啊,换身装束,就回到了从前。大城市里的人永远不会有小镇山民的淳朴,永远不会明白那么少的钱也能生活得快乐。

  镇上的人也同样对大城市充满好奇和向往,山里的孩子进了城,带回了梦想,想跟着城里人学穿衣打扮,学时尚学玩乐,他们不知道,羡慕的都是表面的东西,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是勉强不来的。

  我在这里住了一周了,每天跟着娟子上班,学着编篮子,小时候的伙伴热情地邀请我去家里吃饭,争先恐后地送东西来娟子家里。

  上街的苏阿婆听说我结婚了,还送来一幅枕帕,绣着喜鹊连枝。阿婆说:“妹仔出息了,嫁个好人家,你阿娘会高兴的。”

  要是我嫁给了弈,阿娘会笑吧?我不知道弈对她有什么样的承诺,阿娘走时很放心把我交给他。要是她知道弈送来了花衣,她会失望吗?会心痛吗?

  我被镇上的人包裹在新婚的祝福里,我只有苦笑。

  镇子里的人思想比城里人单纯许多。不过我老是住在这里,却没见着宁清,他们也会疑问。娟子的爸妈就这样问娟子:“哪有放着新媳妇一个人回娘家的?”

  我终是不可能再住下去了。和娟子一家人吃饭,娟子爸犹豫半天说:“子琦啊,你家木屋有好多人家打听,想知道你卖不卖。一直空着,你肯定也不会回来住了。”

  我一愣,卖了吗?以后,这里就没有我的家了。可是,留着,阿娘也回不来了,弈也不在了,看一次总会伤心一次。想了半天,我笑着说:“阿叔,我不卖,我把它送给娟子。”

  娟子吃惊地看着我:“这不行,肯定不行。你要卖,还能留笔钱防身,不想卖我就空了帮你看着。”

  我笑着说:“不,就送你,以后,我回来就住这儿,你的家就是我的娘家。”话说完,眼睛就红了。我眨眨眼:“阿叔,我就快回C城了,你看就这样好不好,也是我的心意。”

  娟子结婚都几年了,婆家人多,经济情况也不好,两口子还一直住在娘家。娟子一直想有自己的家,这样,我想是最好的吧。

  娟子爸叹口气说:“子琦啊,要是你愿意,就当我的女儿吧,反正从小看着你长大,这里也是你的家。”

  走之前,我又回了趟家,收拾东西。弈,我要走了,以后再不回来了。这里,就当你从没住过。我从不认识你。

  阿娘,我走了,每年清明我回来看你,我把家送给娟子了,有她照料,总比住进来一户生人好。她也是你的女儿呢,不是吗?

  我决定回C城。过些时间,或者再离开。去热闹的大城市,找份工作,忘掉前尘往事。大城市唯一好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少了家长里短,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了解谁。邻居间不会串门,不会主动打听对方。这样的冷漠从前我极其讨厌,极不习惯,但现在,应该是最适合我的。

  也许,还能遇着一个不知道我过往的人,重新开始。

  只是,宁清,我只能说对不起了。我甚至担心再扮他的老婆,呆在他身边的时间越长,我的内疚会越深,到时候,连对不起都不容易说出口了。

  在C城还要呆上一些时间。不能婚礼后几天就陷宁家于舆论之中,少不了有人会对宁清指指点点。

  人与人相遇是缘分,每个人都只是另一个人生命中的过客。缘分深的能伴着多走一程路,缘分浅的相遇后又各自走开,最终是要分手的。不管是带着惆怅,带着回忆,带着悔恨,带着思念,都没法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就像我和弈。从十六岁到现在,十一年了,纠纠缠缠,爱恨别离,爱得再深,终有骨血抽离的时候,终是各自回归各自的世界。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想清楚了,我笑,唐子琦还有漫长的人生,不能哭着过。

  我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精神面貌出现在宁清面前。回到宁家,拿出苏河种种特产分给大家。给宁家老爷子买的是苏河特产的泡酒,宁妈妈买了只够分量的手工银镯,宁若是手绣的小手袋,宁清是竹雕镇纸。我说:“苏河是小地方,这些东西都不值钱,是我一份心意,一定要喜欢啊。”

  宁家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宁妈妈说:“喜欢,怎么不喜欢。银镯好,能吸湿气。”

  宁清含笑看着我派礼物,伸手揽住我的腰说:“下次我们补过蜜月,我陪你去苏河。”

  我不着痕迹离开他,对宁若说:“大海呢?我也给他买了礼物,是你代我给他还是我拿到公司给他?”

  我没敢回头看宁清,我想我再不露痕迹,他也能感觉得到。我明白他看到一家子合合美美,情感会下意识地流露。可是,这样子下去,我怎能由着他这样子下去?

  小若开心地说:“还是你拿给他吧,大海都对我念了好几回,说公司里少了你,都没人斗嘴了。”

  我回到房间,对宁清说:“晚安,宁清。”

  他在门口站着没走:“子琦,在苏河过得好吗?”

  我回头笑着:“很好啊,见到了以前的好多熟人,还去给妈妈上了坟,对了,宁清,我把房子送给娟子了,以后,我想我不会再回去了。”

  宁清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有些激动地说:“子琦,你要忘了过去的一切吗?”

  我实在是累。我心里很内疚,我原以为就算不爱他也能把日子过下去,说不定两年的相处我就习惯了。我骗不了自己,我怎么能心里想着一个男人,和他亲密?

  我笑着对他说:“是啊,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我总要开开心心生活不是?”我看着宁清,心里说着对不起,深吸口气还是说了出来:“以后可能公司的事会忙点,在家待的时候可能不会太多。”

  我做不到直截了当告诉他,但我想我的意思他明白。我再不能像现在这样,给他一种错觉。我选择多花些时间在工作上。

  宁清恢复了他的淡然:“好,知道了,不要太累。晚安。”

  “对不起,宁清。”

  他愣了愣,很勉强地笑了笑:“也许我只是盼望着能有奇迹,不怪你。”

  一进公司,同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蜜月如何啊,说我长胖了一点啊,然后抢礼物。大海对我说:“结了婚是不同,浑身上下带着喜气。”

  我俏皮地对他笑:“是啊,你啥时候娶小若啊?”

  大海说:“明年吧,明年一定请大家喝喜酒。”

  正说着,老总叫我:“子琦,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应了一声,拿起给老总买的礼物走进去:“老大,这是小东西,不成敬意。”

  老总笑着说:“今年真是喜事多,子琦啊,以后与宁氏有关的业务,你和大海联系吧。”

  我摇头:“这可不行,家事公事两清,要缠在一起,就不好处理了,不过,”我马屁送上:“相信宁氏一直会和公司合作愉快的。”

  老总笑着说:“这是当然,我们一直和宁氏处得不错嘛。对了,宁家愿意婚后还让你出来工作?”

  我故意苦着脸说:“老总啊,我不就是个劳累命嘛,在家待着会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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