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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朱棣走到床前为锦曦捻了捻锦被,叮嘱侍女和三个儿子小心地看护锦曦,目光温柔地掠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那排黑凤翎一样的长睫在她眼睑处形成一道暗青,动也不动。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水榭里火盆烧得正旺。酒烫得正是时候,朱棣慢慢饮下。

  尹白衣也没有说话,陪着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与景隆也是这样喝酒,那时,我就感觉他不是常人,但又觉得格外亲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时候,我觉得特别亏欠锦曦。看上去我似待她极好,可是她为了我总是在面临危险。在凤阳时我逼着她做我护卫,她却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时候,我还故意捉弄她,结果中毒呕血的是她。父王召回病重的魏国公,结果锦曦难产,她生高炽的时候可顺了,还自己拎起高炽给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难,病倒在床上的还是她。我……我定下的计谋再好,还是置锦曦于危险之中。我凭什么以为万事无忧,她就没有危险……是我把锦曦扔在这里,让城中无大将,让她独自面对,还让十七……”朱棣凤目含泪,他转开头,仰头饮下一大口酒。

  热辣辣的火从喉间烧到胸腹,那团火是愧疚是心痛,是强烈的自责。

  尹白衣已落下泪来,“王爷大恩,白衣和十七没齿难忘。他,能为救世子而死,也是尽忠了。”

  “不是这样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恋锦曦的事他一直都清楚。他从没有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对十七没有芥蒂。他也曾经讨厌十七脸上灿比阳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双眸,也曾嫉妒着他。想起当年看到十七牵着马和锦曦漫步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锦曦会与十七浪迹江湖,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不会积劳成疾。她吐出的血溅到衣袍上的瞬间,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动起来。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随他多年,尹白衣从没见过这般坦诚激动的朱棣,心中感动,他正色道:“王爷你就错了。锦曦从来没有对十七有男女之情。在她想有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给了你。王爷若因为十七而冷淡锦曦,那便真正地对不住她了。”

  “我,怎么会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么,白衣,我似乎又回到了大婚那晚,心里全是恐惧。抱着她,身上沾满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闭上眼,剑眉紧蹙。

  尹白衣闷声不响地拿过朱棣的酒劝道:“我把过脉了,无事。只不过,她似乎很虚弱。我只觉得奇怪,像失血过多的症状,可是锦曦没有呕血的痨疾啊!”

  朱棣蓦然睁开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觉哪不对劲,不像是因为伤心过度,她毕竟是习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师傅,道衍法师。她师傅一定知道。”

  “王爷,眼下战事吃紧,我怎能离开?”

  “赢了战争又如何?没有锦曦……”朱棣没有说下去,他坚定地看着白衣,目光中带了一丝恳求。

  白衣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锦曦足足病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让朱棣更加奇怪的是,她能下床之后,竟慢慢和从前一样精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场的模样。

  李景隆北平大败后退回德州,同时集结兵马打算再次攻击。这些日子,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朱棣的时间除了在军中布置,便在府中陪着锦曦。

  “看剑!”锦曦轻盈一跃,足尖在朱棣枪尖一点,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只能扔掉枪,却避无可避,瞪着锦曦瞧着她刺来。

  锦曦调皮地撒手,剑哐啷落地,人却扑进了朱棣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朱棣无奈地接住她,凤目中盈满笑意。

  锦曦嘿嘿笑了,“我是让你瞧着放心,这不是没事了吗?”

  朱棣沉下了脸,“从今往后,你不准再上战场!你去我会担心,一担心就会分心,一分心就……”

  锦曦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认真地说:“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总觉得不习惯。一回身就想着他还站在身后,在水榭里坐着,一偏头,就以为他还站在门口……我只跟着你,我不动刀枪好吗?你让我,让我这般守在府中……”

  眸子里水光点点。朱棣动容地抱着她,唇温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泪。“好,我们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着我你会担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么,叫我怎么办?当我是无情无义没有心吗?”

  “杀了李景隆!”锦曦捏起拳头,突然喊了一声。

  两人扑哧笑了起来。朱棣的额头抵住她的,棱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坏!”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李景隆率军六十万人自德州分兵两路,大举北伐。

  消息传来,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我们必须分兵,对抗李景隆大军,每一处只抽得出十万人与李景隆军队正面迎击,”朱棣静静地讲述眼前的势力对比,“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两路,一路自德州经雄县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绕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万大军走德州。

  “王爷,从德州出发往北必经雄县白沟河。当日我们设伏月漾桥,如今还可再来一次。”帐中大将丘福建议道。

  朱棣召集众将研究地图。细观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呵呵笑道:“要过白沟河必经月漾桥。我们就再设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诡计,以为自己能猜破我们的计划,同时仗着五倍于我们的兵马,必肆无忌惮。我们就以十万之数迎击!朱高煦何在!”

  “父王!”

  “令你领一万兵马,自雄县至月漾桥沿途设伏,一击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将在!”

  “令你率军六万于白沟河畔摆开阵势迎敌,每个士兵做两个草人,摆足二十万人马的模样!”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万兵马守住由定州而来的李军可好?”

  宁王温和地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面与之硬碰,只消拖住那三十万人马就可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一直想跟着我,可是白沟河一战,我怕她见了李景隆会拼命,所以瞒着她,你留下,多照顾她。”

  宁王心口一跳,有点儿不自然地开口,“四哥放心。”

  “观童,你率军十万攻济南,济南现在正空虚,若是李军败退必撤至济南,你正好可以伏击!”

  “是!”

  朱棣答应了锦曦无论如何都带着她。想起十万人去对抗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朱棣心中依然没有底。他瞒着锦曦打算独自领着那十万人去打伏击。

  “朱棣,李景隆大军出发了?”锦曦有点儿企盼地望着朱棣。

  朱棣弹弹她的额头,“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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