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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然而,今晚他却恼了母亲。看到烟花变成炸药时他惊恐不己。看到不弃从三丈高的盘龙台摔下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能接她入怀。听到她喊出一声痛,仿佛那些铜钱砸在了自己身上。他低低的说:“不弃十三岁了,她被抛弃了十三年。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莫夫人猛的推开他,讥讽的笑道:“但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怎么就能把她带进了莫府,怎么能让我每天都看着她,还要让我装成慈祥的母亲?!”

  她的发髻散开,满头青丝披下。额间细细的青筋跳动,已是激动到了极点,忍耐到了极点。

  莫若菲被母亲的悲怆击倒了。他不忍的上前两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的母亲,给了他十三年母爱的亲人。他怎么就没能想到她看到不弃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他轻声说道:“我也是被七王爷逼的。十三年了,娘心里还这么苦。若是知道,就算得罪七王爷,我也绝不会带她回府。”

  温柔的拥抱与话语瓦解了莫夫人的愤怒。她捶着莫若菲的胸,崩溃地哭了起来:“娘就算有杀她之心,也绝非无知妇人。难道娘不知道现在伤了花不弃就是得罪七王爷?我把她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怎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怎么就能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来指责我?”

  你不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心里还是想杀她的。这个认知让莫若菲心酸不己。然而母亲的哭声又牵动着他的测隐之心。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拍打着莫夫人的背,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母亲。

  爆竹声渐渐的消失,新年悄然来临。

  莫夫人渐渐的哭得累了倦了,沉沉睡去。

  他抱扶她上了床,细心的替她盖好棉被。蜡烛无声无息的流着红泪,莫若菲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母亲憔悴的睡容。他疑惑的问自己,只是因为七王爷的原因,他才这么在意不弃的安危么?

  她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相识的陌生女子,偏偏让他冷漠的心为她牵挂不舍?他想起天门关不顾安危回头去救她,想起知道剑声关她在柴房时的心疼。莫若菲用手指揉着眉心,头痛得理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也许,他真的不该带她回莫府来。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让她安全的留在府中。

  不是母亲做的手脚,会是什么人?新的问题从他脑中冒出来。莫若菲迅速的将对不弃的疑惑抛开,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不弃,都是针对莫府而来。

  他想起了天门关受到的伏击,想起了剑声传达的世子的敌意。他隐约觉得一场风暴正向莫府卷来。

  窗户纸渐渐的由暗变亮。莫若菲突然想到,七王爷新年里会遣人给不弃送礼来,甚至会找机会探望不弃。如果他知道了不弃受伤,定会再次迁怒莫府。不弃的到来已经把局面变得复杂,这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前功尽弃。

  戏雪◇

  瑞雪兆丰年。

  一夜大雪后,望京城用最纯净的白迎来了崇德二十七年的新春。

  皇上在年前就令七王爷从内库中拨了十万两银子合在户部拨发的银两一起,采买了米面被褥分发到了望京城东城北三坊的贫民手中。同时在城门四处设置了粥棚,下令连施三日恩粥。引得上千百姓自发跑到午门外叩谢天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得意的对七王爷嘀咕:“朕的爱妃们头上少插几朵花看上去另有番清爽别致的韵味。”

  七王爷微笑:“皇上圣明。偶尔吃吃清粥小菜免得积食。只是年节时臣弟少来宫中为好,皇嫂们近来瞧臣弟颇不顺眼。”

  皇妃们心里头的不舒服被皇宫的高墙挡着。望京城臣民的好心情却关不住。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檐下红红的灯笼映衬着白雪。望京城就像美人脸颊上透出了晕红,带足了新媳妇过门时的娇俏喜庆味道。

  自年初一起,望京城十二坊扫尽门前雪,开门利市。爆竹声此起彼伏,街坊邻居互道恭贺,往来男女脸上不知觉地漾溢着过年的好心情。

  东城南下坊多宝阁的菜在望京城里出了名。药灵庄林庄主曾为不弃请来的名厨满大师就是从多宝阁里出来的。自年初一起,多宝阁里几乎客满无座,小二不断气的喝出菜名,托着大托盘泥鳅似的在堂间穿梭。

  一楼雅座的窗外种得一树腊梅。香气诱得临窗而坐的一桌客人不顾寒冷推窗迎香赏梅。其中一青袍斯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端了碗热酒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来:“蕊寒香冷因风起,梅破晓寒春乍临。听得蹄声踏冰来,应是长卿人已近。”

  说到最后一句他带着笑意手指潇洒往门口一指。正正指中掀帘而入的锦衣年轻人。

  席间另外一年青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迎道:“长卿一来,渐飞的诗意就走了味了。”

  陈煜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头发用丝网小帽罩着,额间束了条黑色描金抹额,装扮干练清爽。他解下鹤氅扔给贴身小厮阿石,毫不客气地在主桌坐了。不屑的瞟着白渐飞道:“渐飞见着我时,他的诗意从来都带着股酸味。我若不来,他的手指一摇便点在元崇你的身上了。”

  元崇是京师守备公子。他身形魁梧,生性好武,性情直爽。三人中就数他的诗文最臭,常被白渐飞拐弯抹角说话挤兑刻薄。听到陈煜的话他也不恼,端起一角热酒倾倒进大碗中,痛快的饮了,抹了抹嘴角笑道:“长卿今日可说错了。渐飞今日只会酸你来着。望京城都传开了。说七王爷世子肚量小为人刻薄。红树庄故意让莫府小姐落了水。腊月三十还使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让莫府小姐过不好这个年!”

  白渐飞哈哈大笑,挨着陈煜坐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如今哪,望京城不知多少人盼着在元宵灯节能得见莫府小姐一面。长卿,听说她年仅十三四岁,就有倾城之貌?”

  他俩都是陈煜从小玩大的知交好友,说话从来不避嫌。七王爷年轻时的*事坊间百姓不知,他俩出身官宦世家,岂有不闻的道理。年前又听说莫夫人新收了位义女,莫若菲新认得一位义妹。腊月三十莫府这位大有来头的小姐点烟花又出了事。传闻又与世子陈煜有关,两人的好奇心更加浓郁,纷纷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好友。

  陈煜喝了碗热酒,往元崇白渐飞身上一转,埋头自顾自挟着菜吃了,一语不发。

  看他这样,白渐飞元崇面面相觑。

  白渐飞敛了玩笑之心正色的问道:“长卿,这三日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你可有查过?”

  陈煜吃着菜慢吞吞的说:“那丫头在我手中落水不假。但烟花中暗放炸药,差点要她小命的事,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元崇不耐烦的说:“我和渐飞自然不信。约你出来不正是心急此事么?坊间传得多难听?世子难容妹子,王爷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这也就罢了,说你数次想着要她的命,连天门关莫若菲遇伏一事也扯到了你身上。”

  白渐飞也叹道:“你不愿意她名正言顺地进王府,咱们心里都明白的。腊月三十出的事,才三天就传遍坊间。流言直指于你,定别有居心,你不可不防!”

  陈煜脸色渐沉,眼里泛起深思。

  腊月三十晚上烟花中塞了炸药爆开,伤了花不弃的事初一大早莫若菲亲自去了王府禀报。

  七王爷大肆画像寻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诚国公想起女儿伤情早逝,奏了他一本。斥责七王爷因家事劳烦公中。惊得西州府上下不安。皇上对这段陈年往事心中有数,暗示七王爷低调处理,不要伤了天家颜面。

  莫若菲对外声称西州府之行书僮受了伤,与药灵庄林庄主结了缘。意外得知庄主的义女竟是莫家后人,尊得林庄主同意,这才接了回府。而七王爷安排不弃进莫府后一直不闻不问。莫府新小姐的身世在望京城臣民眼中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诚国公拍桌子大骂,皇上暗暗高兴,七王爷沉默不语,众臣民好奇之心与日俱增。

  这件事照七王爷与皇帝陛下的意愿原本会渐渐的消沉下去。岂料腊月三十莫府出了烟花爆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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