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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我吞一吞口水,问:“你养的毛虫唤作什么?我养过一只画眉鸟,宝儿为它取名乌鸦,她言她想试试若是一直叫它乌鸦,它会不会有朝一日忘了自己是画眉,慢慢变黑。”

  我真的养过一只画眉,宝儿也真的叫它乌鸦,但智慧如我,在此时讲这么一个故事,自然是要劝解大师兄,让他知道记住他本性乃善良的,切莫为了一女子捏死菜虫,化身成魔。正所谓,勿忘初衷啊勿忘初衷。

  大师兄丢掉手中的菜叶,道:“我的毛虫名唤大侠。”

  大侠被弱女子捏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哀伤。

  大师兄又问道:“后来那画眉怎么样了?”

  我道:“后来它大概是受不得这种侮辱,某次我开笼换水时它飞走了。”

  事实是,我与宝儿喂了它一个月,觉得日日要喂食添水的很是繁琐无趣,便打开了笼口,指望它离家出走,但笼子开了三日,它还是好好地呆在里面醉生梦死,连头都不曾探出笼子过。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硬把它抓了出来,放飞蓝天。只是它还不时飞回来,企图从我们这讨点嗟来之食,我们秉着要使它自立自强的精神拒绝了。

  大师兄笑一笑,道:“这画眉鸟也算贞烈。我那时为了替大侠报仇,与萧子云打了起来,就在我把她按在墙上要揍时,她嘤嘤哭了起来,我心软便松开了她,岂知我手一松,她趁我转身时便扫了我一腿把我撂倒在地,拿了大侠的尸体在我面上一揉,我至今还能忆起那黏湿的感觉。”

  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面,道:“你讲了这么多,似乎都是萧子云不好之处,那么你们怎么会……”

  怎么会勾搭上?

  他耸肩道:“我亦是不知道,就这样了。”

  我回头求救地望躲在栏杆后的师父,发现他听得无聊,倚着栏杆睡着了。

  我心一横,直接问道:“你可知萧子云原本一心想嫁范天涵?”

  他答:“知。”

  我又问:“那以她的性子,你能肯定她是真爱你么?”

  他摇头道:“不能,即使是当年你还是个女娃娃时,眨巴着大眼要与我走天涯,我都不能肯定你是否仅是心血来潮,何况萧子云。”

  我当然不服,我当年那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心心念念盼他来把冰心暖,岂知他尽往壶里丢冰块,冷得我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沉默间,只见姜溱远远走了过来。

  我简单地替他们介绍了一下彼此后便问姜溱:“你来绣清明上河图?”

  姜溱摇头道:“昨日已绣完,带回去后发现过大幅,也不知道搁哪里好,我便将其烧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洒脱这一修为上,姜溱的境界是我望尘莫及的。

  姜溱蹲了下来,认真的在菜地上翻寻着什么,嘴里喃喃有词:“青青,青青你躲哪里去了?”

  我亦随她蹲下,问:“你在寻什么?”

  她回过头望我,“姐姐,你可还记得有日你与宝儿怂恿我喂菜虫吃养膘之药。”

  我与宝儿做过的坏事太多,实在不记得,但她如此肯定,我也只能点头。

  她复道:“我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喂了一条菜虫吃药,后见它愈长愈大,颇有撑破虫皮之势,我不忍心,又喂了它掉膘之药,虽二药彼此中和难免伤身,但它还是长得异常肥美可爱,我见它为虫如此之坚强,十分感动,便收了它为义子,取名秦青,平日里我都唤它青青。只是这会儿青青不知上哪儿去了。”

  菜虫是青青,青青姜溱义子,青青若是方才丧生于大师兄指上的那条菜虫,那姜溱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抬头,只见大师兄默默地、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把地上裹着秦青尸体的菜叶挑到身后,挡住。

  我之前并不认识青青,只觉那是一只菜虫,现儿知晓了它的名字,听闻了它的事迹,便忽觉得它有血有肉起来,回忆起它方才在菜叶中圆滚滚的模样亦觉得动人之至。再望望杀虫凶手段展修,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丧尽天良。

  姜溱还在叨叨唤着青青,我听着心一阵阵酸。人虫永隔,它死了,她却蒙在鼓里;它永不会回来,她却还在等待;它没来得及道别,她没来得及说爱……

  我揩揩眼角的泪,牵起姜溱道:“青青大概找更广阔的天地去了,毕竟这块菜地太小,不足以施展它的抱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姜溱挠着脑袋道:“姐姐,青青是虫,不是鱼也不是鸟。”

  ……谢谢你哦,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姜溱欲再寻青青,我连拖带拽把她扯去宝儿房内话家常。

  掌灯时分,我路过菜地,见姜溱与大师兄在菜地里相谈甚欢,姜溱的娇笑在菜地中萦绕,柔得似水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青青在她的笑声中载浮载沉地哭泣。

  我冲了上去,我再无良都不能看着她认贼作父。

  姜溱未待我开口,便拉着我的手欢乐地跳跃着,我不忍拂她的欢喜,只能陪着也跳跃了会儿。

  停下来后,她笑逐颜开道:“段大侠替我寻回了青青,他替我寻回了青青!”

  我望向大师兄,他手里捧着一片菜叶,一条绿幽幽的菜虫在月光下缓缓蠕动。

  我狐疑道:“这真是青青?”

  姜溱皱了皱眉,道:“我亦是怀疑,青青看起来瘦了,但段大侠言其在菜地里找到的,而这菜地里的菜虫除了青青,其余的都被我用药赶走了。”

  我甚是不解,问道:“为什么把其余菜虫都赶走?”

  她道:“我怕其它虫子见它肥,嘲笑它欺辱它抢它食物。”

  溺爱!人虫界赤.裸裸的溺爱!

  她小心翼翼地从大师兄手里接过菜叶,深情望着叶上的菜虫,伸出食指搔搔那虫子,叹道:“这才几日不见,你怎地瘦成这副模样?是娘亲不好,太久没来见你,你想我想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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