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乾乾 > 鸢鸢相报 | 上页 下页


  我抬眼对上来人,这这这,俊美;这这这,眼熟。

  “在下范天涵。”他做了一揖。

  按理我该还以一揖的,但由于前几个时辰一直谨记着四姨娘的教诲——见到范公子要抛眼神儿,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心,我就直愣愣地对着范天涵抛了个若有似无愁而不怨的秋波。

  范天涵僵了一僵,半会儿才道:“王小姐,是否尘土飞入了眼睛?”

  我再逼着自己兑出一个笑:“哈哈,我似乎见过范公子?”

  “王小姐好记性,去年元宵灯会上我曾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哦哦哦,是他。

  倒也不是我好记性,是他的相貌着实让人过目难忘,这眉这眼这鼻这唇,长得将将好的俊,更难得的是那眉宇间的那股英气,能开天辟地。

  去年元宵夜,我与宝儿逛灯会。宝儿自以为跟着我上了几年私塾便是才情满天下,兴致勃勃地跑去猜灯谜,赔上了大半年的饷银后哭丧着个脸求我去替她把钱赢回来。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也不是我没义气,只是我对猜谜这回事不甚内行,与其丢人现眼多赔点钱进去,还不如就藏拙。当然我没让宝儿知道内情,她眼中我一直是万能的,就让我继续万能下去罢。

  回程时宝儿一直撅着嘴,快离开灯街时她又突然发现自己的荷包被盗了,剩下半年的饷银也没了。宝儿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人才的表现就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于是她在大街上号丧似的哭了起来,我丧面子之余还得去买冰糖葫芦哄她,答应给她加饷,给她做新衣裳,带她去福来客栈吃她最爱的小笼包……

  而范天涵就是那时出现的,用宝儿的话说就是宛如天神一般,带着她的荷包,翩翩而至。他把荷包还给了宝儿后就离开了,短短不过一须臾,我尚且一头雾水,宝儿却被搅乱了一池春水,失魂落魄了三天,三天后我用福来客栈的小笼包才诱她回的魂。

  宝儿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的嚎哭,替我嚎来一个师傅,一个夫君。宝儿啊宝儿,若没有你,我该如何是好?

  “浅儿,他就是那状元?”柳季东打断我的回想。

  我正斟酌着言辞,范天涵自顾道:“正是在下,敢问公子大名?”

  “柳季东,浅儿的意中人。”

  娘哟,我几欲厥过去。柳季东,待我把师傅的“拂云手”学成,定把你的头折下来踢蹴鞠。

  我瞟了范天涵一眼,他挑眉微笑,似在等我回应,我只得干干地笑:“哈哈,柳公子爱说笑,范公子可千万别误会。”

  “浅儿……”柳季东着急着想插嘴。

  我恶狠狠地瞪过去,不着痕迹地转着杵在地上的锄头。

  柳季东看看我,再看看地上被锄头转出来的坑,摸摸鼻子:“浅儿,这事我还是去跟伯父好好商量。”

  常在我的棍棒下讨生活的人,果然很懂察言观色。

  现下偌大的庭院里只剩我与范天涵。秋风忽地萧瑟起来,卷起漫天飞舞的花瓣,连带着吹散我堆起来的花冢,吹乱我的发、他的衣。这次第,倒也有几分的凄婉。

  我愣愣看着两片花瓣飘落他的肩,粉色与玄色,倒是奇异的融洽。

  “清浅,起风了。”

  我赞同地点头,半响才恍然他刚刚唤的我清浅。听大姨娘说,我满月之时有一个江湖术士掐指一算,算出我五行缺水,所以我爹才凑了这么水灵灵的两个字来当我的名字,十八年下来,我五行缺不缺水我是还没体会到,我挺爱喝水的就是。

  不过,清浅这二字还真不常被叫起,亲近的人唤我浅儿,下人们唤我小姐,其他人唤我王小姐,还真就没人叫过我清浅。而且,这两三番话之前他还唤我王小姐,瞬间就变清浅了,真吓我个不知所措。

  范天涵弹掉肩上的花瓣,谦谦有礼地问:“我可以唤你清浅么?”

  这叫都叫了,还问不就如同放屁还除裤么?

  我眼神随着他弹下的花瓣飘到地上:“随公子意,不过我习惯被叫做浅儿。”

  他一脸云淡风轻:“久了就习惯了。”

  习惯你个死人状元骨头。

  风势愈大了。

  我不明白范天涵为何还不进厅里去,他就一直陪着我干干地在庭院里站着。我尴尬至极只得又抡起锄头挖坑。

  他也不帮忙,倚着树,凉凉地弹着飘落到肩上的花瓣,弹完了左肩弹右肩,花瓣还是秋风吹又落。

  宝儿这尊救苦救难的菩萨,从来都是踏着鼓点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她蹦蹦跳跳地大呼小叫:“小姐小姐,风这么大,你还种树啊?”

  ……

  菩萨眼神儿不好。

  我磨着牙小声纠正她:“我在葬花。”

  宝儿疑惑地看看我,再看看我挖出来的坑,正色道:“小姐,你这坑绝对可以埋人。”

  我发誓,我看到了范天涵在笑,笑得促狭。

  我笑吟吟地示意宝儿看向树下:“宝儿,还记得你的恩公吗?”

  宝儿曾赖着师傅要他教一招半式,师傅被缠得没法,最终创了一招“黑熊上树”教给宝儿,具体步骤是:快速奔跑冲向敌人,熊抱夹住,压倒。这招是因材施教地为宝儿创的,淋漓尽致地利用了她身材上的优势。可惜这么有杀伤力的招式被宝儿演变成一个毫无杀气的快乐招呼,她学成后只要遇到她喜欢的人,让她兴奋的事,她就会不顾一切冲向对方,宝儿上树!

  宝儿先是愣愣地看着树下的范天涵,眨眨眼,后提起裙摆,迈开步子,仰头大吼一声“嗯公!”……冲!夹!压!这长串的动作皆在弹指间完成。难怪师傅说若能点通宝儿,她将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可惜就可惜在点不通,横点竖点她都是实心的,通不了。

  我杵着锄头在这厢幸福地看着宝儿把新科武状元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满心满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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