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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何奕一副会意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另有安排是吗?说出来,我们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呀,那我可走了啊,你小心点儿。”

  郑微送走了他们,一个人沿着人行道往G大的方向走,她知道自己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是神志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澄净。

  G大就在前面一个路口,毕业快四年了,连校门都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不过郑微还是轻易地找到了以前最常去的那个篮球场,她坐在旁边的观众席上,幽暗处隐隐有成双成对的身影,只是不知几年后,这些恨不能两个并作一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天各一方。

  她坐了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再度震动了起来。这一次她终于接起了电话,还没开口,那边焦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在哪儿?干吗不接电话……说话呀,你怎么了?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道吗?”

  他当然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听见她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我现在在G大篮球场,你要不要过来?”

  他疑惑地说:“你跑去那儿干吗……微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很久没回来看看了。你要是过来的话,我们再说吧。”

  他来得很快,也许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没留心。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但怎么也没办法跟回忆重叠。

  “喝了不少吧,脸红成这样。”他的声音里有心疼的责怪。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嫣然一笑,这笑容让他有片刻的眩晕,每天,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有多久没有亲眼再见到这让他魂牵梦系的开怀笑脸。

  他着了魔似的抬起了手,想要轻轻地触碰她笑容绽放的脸颊,那里有无数次让他醉倒的酒窝,可是,刚触到那娇嫩的肌肤,他的手又微微缩了回去,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泡影,一碰触就会消失无踪。

  她的手及时按住了他,叠在他的手背,慢慢贴在她的脸上。

  “阿正。”她如同梦中无数次那样叫着他的名字。

  陈孝正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渴望了多久却早已不敢奢求的温暖?如果上帝这个时候问他,为了留住这一刻,你愿意用什么来换?他会说,“所有。”

  真的,功名、财富、前程、身家性命……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只要这一刻的温暖。他不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人,然而此时别无他求。

  他感觉她的手在他手背轻轻摩挲,带着点儿诚惶诚恐,几乎不敢呼吸,害怕自己一个男人会因为这样而流泪。他反复地在心里问,陈孝正,你何德何能,还会有这一天……

  她的手找到了他的无名指,然后是中指,一次一次地在上面徘徊。

  “阿正……”她又呢喃了一声。

  “我在这里,我在。”他低声回应。

  郑微单单握住他的中指,这样的暧昧让他脸红,神迷意乱,以至于几乎错过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嗯?”

  “或许是一个戒指?”

  ……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消化了她的话,猛然暗惊,停留在她脸上的手生生缩了回去。她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容依旧甜蜜,一如相爱时贴心的戏谑,“回答我。”

  他没有说话,慢慢地、慢慢地头就垂了下去,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渐渐冷却,连带让他寒到刺骨。

  她笑容还在,却变得无限怅惘,“你知道吗?即使在刚才那一刻,我居然还有一丝期待,我希望你说,微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又或者,你摇头。”

  她忽然觉得不再悲伤,或许在饭桌上流泪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有了定论,她在耳闻到那些真假难定的道听途说时,即刻就醒了,那时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听信流言,不过是太了解他。现在的求证,不过是拼着最后的希望,只等它彻底地消亡。

  “别这样,阿正。”她看到他疼的样子,就想要安慰他,“她是适合你的那一种女人,能够让你的大厦平地而起的那一种吗?如果是,我真为你高兴,你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他什么都不争辩,这是他选择的人生,只是没有料到这一生还能体会到刚才那样的甜,才又生起了奢望,从最美丽的梦境中跌醒,痛也是当然。

  他的沉默于是便有了绝望而自弃的意味。

  郑微没有看他,她看着远处,仿佛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也许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爱你的郑微会是什么样子。你离开的那几年,我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恨过你,因为你给我的快乐不输给分开时的痛苦。你走了,我还有回忆,我可以继续相亲,嫁人,然后守着我的回忆过一辈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许早忘记了你最后的离开,只对我的儿孙说:年轻的时候有个男孩爱过我,他给过我最快乐的几年。但是你回来了,这次你帮了我,我不但恨你,而且彻头彻尾地看不起你。陈孝正,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为了这个都值得感谢你。”

  她以为自己哭了,其实没有。解脱是件好事,心里的那点火种埋了四年,谁都看不见,但它没有熄灭。现在好了,他将它挑拨了出来,再亲手掐灭,除了陈孝正,还有谁可以把郑微心中的火掐灭?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是湿的,转而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仿佛横下了心,最后一搏,“如果我说我跟欧阳之间有特殊的理由,你会不会再相信我?”

  郑微柔声说:“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说,看着他眼里的光慢慢消退,终于冰凉。

  或许他们早该明白,世上已没有了小飞龙,而她奋不顾身爱过的那个清高孤傲的少年,也早已死于从前的青春岁月。现在相对而坐的,是郑微和陈孝正,是郑秘书和陈助理,是日渐消磨的人间里两个不相干的凡俗男女。犹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畅的时候,未尝不是好事,而他们太过贪婪,固执地以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后来的曲调是这样不堪。

  “你走吧。”郑微说,“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是的,明天还要上班。”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你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擦干了泪,明天早上,我们都要上班。

  “我送你回去。”

  她笑了笑,看着他终于克制了自己,站了起来。

  他是聪明人,话说到了这一步,再说又有何意义。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失去了,也不过是早死早超生。

  “不用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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