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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郑微顿时被激怒了,“你们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为是地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问过我想怎么生活吗?别说得那么好听,好像真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实你们都自私!一个两个都走了,这不要紧,我不怪你们,可是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林静,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一句,你当初半句话不说就离开,回来三年不闻不问都是为了我好?我跟你十七年的感情,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妈,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么面对,就丢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妈和你爸的事情,我们做不了情人,难道做不了情人就必须恩断义绝?回国的三年里,你哪怕给过我一个问候,哪怕只是给个肩膀让我靠一分钟,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说什么我幸福你就离开,你们都把算盘打得太精,我怕了你们这些聪明人。”

  她哭的样子很狼狈,林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一手拍开,“你走吧,大检察官。”

  她推门出去。

  林静对着她的背影说:“你骂得都对,少年意气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比感情更重要,后来才发现我们能记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着我哭,就像我练字的时候你在旁边玩得一脸的墨水……我不敢说今天我变得多伟大,至少我说想给你幸福,这句话不是假的。微微,这个世界凉薄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找个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会走,不过你要知道,今天送你回来的,不是一个检察官。”

  郑微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她忽然想念鼠宝。人还不如一只不怎么样的猫,至少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老旧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钥匙开门,听到远远的脚步声,半举着钥匙站在那里,莫名的就有几分期待。然而那脚步声渐近,不过是个晚归的邻居。她一再笑自己无药可救,摇了摇头,开门进去。

  陪鼠宝玩了一会儿,洗了个澡,打开窗,晚风吹在脸上,郑微才觉得自己又活了回来,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的时候,在旁边心怀鬼胎许久的鼠宝出奇灵活地从打开一半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鼠宝,回来!”郑微着急地喊了一声。

  冲动地奔向自由的鼠宝哪里会听她此刻的呼唤,一眨眼就从楼梯口溜得无影无踪。郑微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间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郑微住的是大院最老旧的一栋公寓楼,中建的宿舍区并不在闹市,尤其她们住的这一栋,背后直接靠着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土坡,小土坡上杂草丛生,她最担心的就是鼠宝溜到了那里,黑漆漆的就再也找不回来。

  大概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借着月光,郑微看到鼠宝肥硕的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处一闪而过,要是跑过了那块休闲空地,很快就到了后山。郑微没敢多想,一边小声地叫着“鼠宝鼠宝”,一边跟了过去。这片单位开辟的休闲区早已因为设备陈旧,位置偏僻而无人问津许久,郑微站在单杠附近,焦灼地环视四周。一转身,阴暗角落的一个人影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谁!”

  “是我……”他急急地说,似乎没料到会吓着她。

  听到这个声音,郑微气不打一处来,“没事跑到这儿吓人干什么?你这神经病。”

  他自我解嘲,“你总算不再叫我陈助理。”

  郑微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别告诉我你是在这里散步。”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处在新的11栋,那边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绿化带。“你那么忙,来这里干什么?”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个不相关的人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话说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么一番酸涩讥讽的滋味挥之不去。

  他什么都没说。

  郑微苦笑一声,继续就要再去找鼠宝。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灯光。”

  他总是如此,一脚把她踩进尘土里,还埋怨说,你站得太低,我听不到你说话。

  郑微嘲弄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大楼即将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开始怀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误差?”

  他依旧沉默,没有争辩。于是她回头,“如果我不下楼,你就一直站在这里?就算你站在这里落地生根,又能怎么样?中国那么大,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镀金回来,为什么还要回中建,偏偏还选了二分,是不是这样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你觉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过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这个样子。”

  陈孝正说:“从工地回来之后,人事部问我,你最想去哪个部门。我心里想,哪里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当我听见自己说‘二分’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从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如果只能看着,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静说得对,陈孝正其实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被逼迫着长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

  郑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郑微靠在单杠上,冰冷的铁栏给了她支撑。

  三年里,她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说:“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她始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她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唯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她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在放弃了思考之前,她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他这样吧。

  然而,一切错在月亮太亮,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了多年以前校园静谧的篮球场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亮。她曾经说,那将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不。”她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陈孝正也如梦初醒,仿佛打了个寒战,骤然松开了她。

  一声难听的猫叫声传来,郑微立刻循声望去,鼠宝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着他们,两只小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她跑了过去,它也并不再逃,仿佛玩累了,迟早等待着她的寻找。

  “鼠宝,我们回家。”

  那夜郑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张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相熟的同事,郑微跟大家一样例行公事地打着招呼,最后看着站在身边的他,“陈助理早。”

  他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地挺括,笑容随和,眼神疏远。在一群表情疲惫、睡眼惺忪的同事里,他的冷清就像一面墙,将他无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郑微,回应她的问候,“早。”

  电梯停在六楼,他欠身让她先行,郑微连忙做了个手势,“您先请。”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郑微才紧随其后离开电梯,随即两人各自走进办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梦了无痕。

  然而从此郑微每次晚归,步入楼梯口的时候脚步总是踌躇,她从不往那个方向看,客厅的一盏灯却总是亮至夜深。

  白天在工作场合相逢,再没有比他们更客气融洽地相处的,周渠交代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两人共同完成,郑微做事利落,陈孝正严谨细致,一向要求甚严的周渠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赞许。只是八卦的小后勤经常说:“郑姐,你跟陈助理在一起的时候,随便用DV拍一段,就是礼仪课的绝佳教材。”

  有时办公会上郑微从会议记录中偶尔抬头,她会错觉他的眼神流连在她的身上,然而当她若有若无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却总发现他的视线不过是越过了她,停留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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