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辛夷坞 >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 上页 下页
七〇


  郑微笑着说:“也许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忘记了。”

  她酒量不错,周渠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喝完之后脸色不红反而泛着苍白。

  “今天胃不好。”郑微低声说了句,然后起身走向洗手间,在里边吐得一塌糊涂。

  她扶着墙走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望着镜子,她忽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任水珠沿着脸颊滚落。

  镜子里的那个人在她身后看着她。

  “微……郑……”他欲语却又迟疑。

  她转瞬回过神来,转头对身后的人笑笑,抽了张面纸擦去脸上的水痕,重新朝席间走去。

  晚上,韦少宜搬走后的宿舍更显空荡,不过这也是好的,至少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号啕大哭,没有人会来敲她的门,她不必对谁微笑,不必理会任何人。

  陈孝正的办公室就在经理办公室隔壁,郑微坐在面朝门口的办公桌前,时常可以听见他开门或关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轻,可是一步一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渐渐地近了,有时是慢慢地走远。偶尔他来找周渠汇报工作,或是两人在电梯内遇到,郑微总是笑笑,他也微微点头。

  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都特别迷他,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个太好相处的人,凡是与他相关的事情,她们总是特别踊跃,几件小小的办公用品,都要故意来来回回地送上好几回。

  郑微却是尽量避免一切单独跟他相处的机会,然而一个是经理助理,一个是秘书,工作中的接触在所难免。她记得她第一次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将一份周渠要求会签的文件递给他过目。他说过了请进,她推开门的手却不听使唤地犹疑。

  她说:“陈助理,周经理让我把这份文件交给您过目,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您请在上面签字,我再交给技术开发部。”

  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想起那几个小后勤说过的话,陈助理沉默下来的时候特别勾人,尤其那双眼睛看得人心里轻颤。其实她知道他不说话并不是像她们说的那么酷,不过是天生就不善与人交际,尤其不喜与陌生人交谈,索性惜言如金,如果这些年来他这个脾气还没有转变,那么她很难理解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在关系网错综复杂的中建迅速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的眼眶略深,眼珠的颜色是很深的褐色,近似于墨黑,以前的郑微最喜欢这双眼睛,虽然它总是显得太过冷清,可是她不是没有见过它温柔带笑的时候,当他的笑意出现在眼睛里,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那时的他总是说:“微微,别闹。”她在他怀里,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融化成一汪春水。

  可是现在的郑微在他的沉默注视中避开了他的眼睛,将黑色的A4文件夹展开放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留心,就会发现磨砂硬塑面的黑色文件夹上,有她手指汗湿的印记。而他只是低头认真翻开文件内容,郑微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在他的无名指间流连,她为自己当时的恐惧而感到悲哀,连呼吸都卑微。

  那双手还是瘦而薄,除了握住的黑色签字笔,空无一物。

  他看完了最后一页,在助理签字的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替我对周经理说,我会督促技术开发部按照他的要求尽快办理。”

  “好的,您放心。”她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在门口处听见他忽然说了一声,“等等。”

  她的背影就这么僵在那里,忽然丧失了回头的勇气,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惶然失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身后的人说:“郑秘书,你忘了你的签字笔。”

  她笑了一声,“陈助理您记错了,我来的时候没有带笔。”

  后来她想,她开门的时候还是太过仓促,或许她再深呼吸几下,就可以用更从容的背影从他眼前走开,然而当时别无选择,她不能再留在原地,因为害怕下一秒,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了下来。

  任何一个工作场合,总有办公室恋情的花朵盛开,有人视为熊掌,有人却当做砒霜。郑微她没有办法理解,八小时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当爱情的花凋谢了之后,该如何收拾余下的残枝败叶,或许有人可以若无其事,甚至享受那明里暗里涌动的暧昧,但是她显然做不到,所以她从来都把办公室的恋情视作最愚蠢的事情,上帝却一再开了她的玩笑。

  让肥皂剧里的浪漫情节见鬼去吧!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失落和难堪,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曾经跟自己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的人,曾经一起分享过世界上最亲密快乐的人,一朝正襟危坐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战栗的拥抱和抚摸换成了握手,那张说出过一辈子的诺言,也曾激烈热吻的唇,现在却带着礼貌的笑容说:“你好,郑秘书。”

  沉淀了三年的一颗心又变得无处安放,每一天每一天,当她无懈可击地在他面前扬起嘴角,那把钝而锈的锯子就在她心上慢慢地磨,有时她希望那是一把利刃,就像他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挥刀见血,立刻痛到什么都不留,那才是一种慈悲。《海的女儿》里,上岸的人鱼公主为爱蜕变出人类的双足,然而落地的每一步,痛如刀割,她的痛不仅因为她丧失了原来的自己,更是因为太多的委屈因由,无处言说。

  阮阮安慰她,“如果你没有办法选择,那么就只有向前看。不管他回来是为什么,你别管,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郑微说:“我想要什么?我要的不过是平静。”然而她爱着他一天,她就不可能平静。

  于是她不断地问:“我们为什么都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值得,还是心存期待?”

  聪明的阮阮也没有办法回答她。

  即使是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在最无望的时候,她都还是选择记住往日的甜蜜,忘掉后来的悲哀。她不断试着把自己当做他,去理解他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偶尔的恨,也是因为还爱。

  她如何能不爱?感情不是水闸,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那场感情,她豁出了自己,一丝余力也没有留下。而他是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骤然离开,中途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没有给过她机会缓冲,让热情消散,如同一首歌,唱到了最酣畅处,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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