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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九章 我赌一次永恒

  后来她跟陈孝正还有过很多次这样天幕下私密的甜蜜,在最初的篮球架下、校园的小树林里、茅以升塑像园中都曾留下他们热恋时的身影。陈孝正不喜欢像大多数的校园情侣那样,闲时逛公园,或在学校附近的小夜市打发一晚上的时间,即使身边多了一个郑微,他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依旧规律而严谨,他说他厌恶一切虚度光阴的生活方式。

  郑微虽然跟得紧,而陈孝正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在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夜色角落里,他唇上的温度总烫得郑微禁不住地怀疑,这个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的人,真的就是那个疏离骄傲的少年?然而可以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人,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郑微喜欢看他摘了眼镜时的样子,他近视的程度并不深,镜片之下是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即使在激动的时候,他总能让脸色淡淡的,可眼睛不会说谎,那跳动着的躁动和迷乱的火苗必定会出卖他。那些燃烧的瞬间她曾经见过,只有她见过,是的,只有她。

  他第一次将颤抖的手探进她上衣下摆的时候,强悍的玉面小飞龙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可心里不忘懊恼着,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上她最漂亮的小蕾丝内衣。当他带着层薄茧的手覆在她如花瓣般初绽的胸脯上,她胸口的小白鸽在激动中就要振翅欲飞。童真初识欲望滋味,多么的令人迷醉,然而他每次明明都激动得不可自持,可在关键的那一刻,却总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其实郑微也害怕着,然而她更不解。有一次她在他怀里沮丧地呢喃:“是因为我太小了吗,所以你不喜欢?”他愣了愣,想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毫无风度地笑了,“好像是小了点儿,不过我也没见过大的,所以觉得还好……只是,笨蛋,我不可以那样,现在还不可以。”他在说后面那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哀伤的,只是当时的郑微还不能够理解,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这般一闪而过的哀伤又是为何?

  郑微却是个快乐的人,所以她总是更愿意记取那些幸福而甜蜜的片断,记住陈孝正笑的时候的样子,忘掉哀伤。那时的快乐又太多太浓,就连依依不舍至晚归的两人面对宿舍门前紧闭的铁门,不敢一次又一次叫醒舍管阿姨,不得不铤而走险翻墙而入的片断都是美好的。G大女生宿舍的围墙本来就只防君子不防小人,郑微从小野惯了,翻墙上树本是她的长项,只需陈孝正轻轻一托,便可灵活地攀至墙头。他总是不断地叮嘱她小心点小心点,她偏喜欢半坐在墙头还朝他笑着做鬼脸,然后才挥挥手跳落到围墙内。那段时间,她的身手简直成为G大校园情侣中晚归一族的偶像,有时自己成功翻越之余,还不忘顺道拉同道中的姐妹一把。那个拿着心形气球老在楼下等候的男生,他的女朋友是郑微楼下的一个胖妞。在他们再三央求之下,心软的小飞龙不顾陈孝正的反对,有过一次带着胖妞爬墙的经历,据她事后对陈孝正抱怨,手臂至少酸麻了一个星期,陈孝正一边帮她活动筋骨,一边不留情地说她自讨苦吃。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泪。生日的那个晚上过后不久,开阳再次约郑微一起吃饭,郑微想起那晚自己的贸然离去,对开阳也始终心存歉意。两人对坐,郑微努力地寻找愉快的话题,一直没有成功,最后才发现,他们默契的欢快也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开阳说:“微微,我希望你不要生气,那天晚上……那是我的最后一搏。”

  郑微不住摇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开阳苦笑,“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你找到了你爱的人,我没有办法在一旁看着你们笑。”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后都不再是朋友了吗?”郑微这么一说,眼睛就潮湿了,他们曾是那样好的朋友,连吃饭都可以共用一个碗。

  “当然还是朋友,但是大概我们以后不会再这样单独面对面地吃饭聊天了,就当我心胸狭窄,至少现在看到你们,我心里不好受。”

  郑微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得到一样东西,就意味着另一样东西必定要失去?她还记得开阳手把手教她下棋的样子,然而这个人,也许再也不会是她的好朋友了。

  开阳见她哭泣也有些难受,只得苦笑,“明明我才是比较惨的那一个,是我刚没了喜欢的女孩,为什么好像你哭得比我还惨?”

  郑微一边吸鼻子一边呜咽,“开阳,你就闭关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我们再一起下棋好不好。”

  他怕她再哭,只得点头,“会有这一天的。”

  事实上,他们再也没有了继续面对面对弈的一天,很多人,一旦错过了,就是陌路。

  郑微很久之后都不能明白,是不是因为她比较贪心,所以在意识到要失去开阳的这一刻,她那么疼痛,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为什么得到爱情的同时必须舍弃友情——也许,在开阳眼里,他对她从来就不是友情。也就是从这一次起,郑微开始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她必须割舍的,她大声地哭泣,痛快地流泪,然而不允许自己后悔,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陈孝正,就选择了他给的苦和甜。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她在等他,等他放学,等他上课,等他自习,等他约会。她永远比他早到,然后数着树上的叶子,数着自己的手指,等着那个爱迟到的人。他有时会来晚几分钟,有时是半个小时,最恶劣的一次,说好了周末八点半去逛图书市场,他十点半才出现,他明明是个守约的人,对老师、对同学、对朋友,他从不迟到半秒钟,唯独在她面前,他丧失了时间观念。也许他太笃定,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他,所以他放心地忙自己的事情,不疾不徐地赶赴她的约会,他总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才会想到她,因为她总在那里。

  当然也为这件事闹过别扭,她明明是最没有耐心的一个人,等的时间长了,难免大发脾气,也争吵过无数回。他吵不过她,所以她发飙的时候他总是漠然,她占了上风,可哭泣的那个却总是自己。争吵过后就是冷战,大多数时候,她转过身就开始后悔——其实等待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她说。于是,只需他一个电话,她又忘了所有的不快,笑着投入他的怀抱,好了伤疤能够彻底地忘了疼,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有时他也会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早一点儿。可是下次她依旧在等。

  有一次她在他楼下等得实在不耐烦,便忍无可忍地冲上了他宿舍,竟然看见他万事俱备的模样,却怀抱着书,坐在床沿发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发呆的陈孝正,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他本是那样坚定而清晰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一个人,曾几何时也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她不要想,不要想,他每次虽然都迟到,但从不失约,只要她最终能等到他,过程如何都无所谓了。

  陈孝正有一次对她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等。”

  郑微笑嘻嘻地说:“我也想过迟到几次,让你尝尝等我的滋味,可我害怕如果是我迟到的话,你不会在那里等我。所以我还是早到一会儿吧,你不也整天说我游手好闲的。”

  她说完,陈孝正低头专注地看她的《土木工程概论》作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久之后,他说:“郑微,你写作业真马虎,这个钢筋的配比率错得真离谱。”

  她心不在焉地一眼扫过去,“是吗?可能是我算错了。”

  他大为不满,“你知不知道小小的差错有可能让一栋大楼倒塌,你这样马虎草率,能做一个土木工程师吗?”

  “我不是让你帮我检查检查嘛,用得着那么大动肝火?”她嘟囔。

  陈孝正看了她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小题大做了,不过郑微,我跟你不一样,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楼房,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不能有一厘米差池——所以,我太紧张,害怕行差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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