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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她到底没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话说完,嘴角止不住地轻抖,他们隔得太远了,连抓着他的手、摸摸他的脸都成了奢望。封澜哽咽道:“别让我后悔,小野。”

  “我那是跟你客套,你没听出来?”丁小野抬头道,手腕处刚好一些的擦伤又被他拨得磨破了皮,冒出细碎的血珠子。

  “能补偿当然好,不管他们是不是原谅。”丁小野想起了七年前汇给冯家又被退回了的那笔钱,对封澜说道,“用不着你卖餐厅,钱我还有一点,虽然不够……我还有一套房子,有些旧了,地段还不错,你可能得替我出面处理一下。”

  一直没有变卖那套房子,是因为那里承载了太多旧时的回忆。可现在他只当崔霆死了,活着的丁小野必须为他和他爱的人打算。

  “留着你的餐厅,等着我,只要我有出来的那天。欠你的不一定还得了,命是你的。万一,万一你等不下去了,我一样感谢你……”

  “别说感谢,说爱我。”封澜的声音都变了调,“记住我现在的样子,说不定过些年我就老了。”

  丁小野说:“你现在也没年轻到哪儿去。”

  封澜像笑又像哭,“王八蛋,你现在也不肯说一句好听的哄我?嘚瑟吧,当心我遇到比你年轻,比你长得好,还会甜言蜜语的男人,到时我反悔了,等你出来,我已经成了孩子的妈!”

  丁小野现出脸颊上的酒窝,仿佛狼亮出尖牙,“怕什么?你就算生了一堆孩子,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封澜掩面哭了。她来之前发誓要一直微笑的。

  封澜最怕的是什么?怕丁小野劝她。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可以背弃一切跟他走,却不能接受最后的站台上他失约。就仿佛一个穷光蛋,花掉所有的钱买了束鲜花,要的不是对方的心疼和惋惜,而是他张开手接受,赞叹说:“真美!”

  丁小野那张世上最贱的嘴,说出了封澜听过最好的话。

  封澜过去常问自己,丁小野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为他疯魔,为他豁出一切,做尽傻事?正如她妈妈所说,他不过是年轻,又长得好看,但是她爱过的男人谁又差了?为什么她没有办法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同样奢侈的付出,周陶然会充满负累和压力,丁小野却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伪饰。他的“无耻”是因为他不管价格标签上写着三千块的衬衣还是一整间餐厅,只当作那是一个女人最平凡的爱情。他了解,他接受,他让她知道这值得。他是照着封澜的心严丝合缝长出来的妖怪。

  “丁小野,遇上我是你的福气。你前世要是妖怪,一定修炼了一亿年。你不肯说爱我,就拼命用行动报答我好了,我也不跟你客套。这辈子你别打其他歪主意了,好好想着我,守着我。就算我再老,再丑,穿高跟鞋,出门前化半小时妆,爱买衣服,涂指甲油,喷香水,吻你的时候蹭你一脸口红,你都忍下来吧。”

  “女人就是麻烦,好像只有这样了。”丁小野苦笑,可就连沉默的韩律师都看到他低头时眼角的泪光。

  “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什么话就尽快说。”韩律师看表后提醒封澜。

  封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丁小野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爱我。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丁小野面色略有些尴尬,含糊道:“有必要一直问吗?”

  “王八蛋,你说不说!”封澜怒道。

  韩律师有一种想找民警要烟抽的冲动,率先走到了门口。

  丁小野张了张嘴,“我……”他像是被逼急了,脸红了一大片,“我留了点东西给你,在你化妆台的斗柜抽屉里面。”

  封澜理解不了,要丁小野说出那个字怎么那么难。他越不肯说,她越急切地想要从他嘴里撬出答案,仿佛成了两人之间的较劲。难道他是那种尺素传情的人?只是她没看出来?

  她回家后第一时间翻出了丁小野说的东西。抽屉里多了几张存折和房产证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串钥匙,上面有只老旧的串珠兔子。最让她惊讶的是那本曾属于她的《毛姆精选集》。

  任凭封澜将整本书翻遍,只找到两个字,还是她自己留在内封上的签名。她气愤地将书摔到一边,人仰倒在床上,被单擦过面颊,痒痒的,像丁小野嘴里叼着的芦苇从面前扫过。她想起了在水库烧烤那天丁小野引用毛姆的一段话——封澜又爬起来,匆匆翻到那一页,除了白纸黑字,什么都没有。

  “女人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事实上爱情只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们只懂得情欲,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

  难道病入膏肓的只有她?封澜的手摸过铅字,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看到书页内侧夹着的一根深褐色长发。

  第三十一章 活该却不犯法

  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封澜不回避,也不回应。然而,外界的风暴终究只是擦身而过,来自家庭内部的寒潮才是她必须面对的真正问题。

  家曾是封澜最温暖的依靠,父母是身后永不动摇的坚石,可温暖会成为桎梏,坚石也可能是屏障,偏偏她还不能怨,不能闹,因为她太明白,家人都是为了她好。

  封澜的父母并没有在一听说“噩耗”时立刻冲出来阻挠,相反,这一次他们保持了极大的忍耐和克制。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封澜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旦认准了就很难轻易动摇,对付她的固执,最好的办法是让苹果从内部腐烂。

  封澜上小学时曾极度渴望成为专业的芭蕾舞者,父母认为艺术这碗饭不好吃,怕她沉迷于练舞耽误了学业,可任凭他们说破了嘴皮子,封澜也犟着不肯回头。家里不肯出辅导班的费用,她就拿自己的压岁钱来垫,大人故意不接不送,她宁可自己倒三次公交车,来回花费大量的时间也坚持了下来。

  后来封澜在市里的一次大赛选拔中败落,辅导老师告诉她,她跳得不错,但对于职业舞者来说,她个子偏高,身体条件并非上佳,在这一行注定做不到出类拔萃。这件事过去后,用不着家里人费半句唇舌,封澜自动调整了她的人生目标,成不了舞蹈艺术家,她就要做一个餐厅老板娘。这个理想在家里人看来也不算太好,他们始终持观望态度,然而她最终还是做到了,而且做得有声有色,让父母放心了几年,谁想到头来她竟会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将餐厅卖掉也在所不惜。

  封妈妈和老伴心里似被猫抓,似被狼咬,似被人放在冰里浸又搁火里烤。如果换作旧时代,他们恨不得将女儿关到不见天日的所在,接管她所有的烂摊子,容不得她出去做傻事。可惜在现实里他们没办法付诸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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