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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她低头转着自己的酒杯。

  “有不愉快的事情?”他凑近去看她的脸。

  封澜的眼睛因为一层水光反而多了分妩媚。她反问道:“你的客人里有很多怨妇?”

  “也许吧。你朋友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要我让你不那么孤单。在我看来你根本不像快要三十岁的人。有些女人的年纪只会让她更耐看,这是长得漂亮的特权。”果然是熟知女人心思的人,说出的话也分外动听,真假反而不重要了。

  “她付钱了吗?”封澜问道。

  他说:“如果每个客人都是你这样的,我可以不收钱。”

  “那就是付过了。”

  封澜本可一走了之,但她心里忽然有个放肆的念头。她可以爱丁小野,为什么要拒绝一个不比他差的男人?这样想让她很痛快,仿佛她对丁小野的念念不忘也变得轻贱了起来。什么狗屁爱情!不过是欲望。找个听话点的不是更好?同样是骗子,这个叫Fox的至少明码标价。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让自己再醉一点。

  关于酒精,封澜还有个见解:当你盼望着喝醉时,通常理智残留;要是你认为自己喝再多依然清醒,那就意味着醉了。

  她渐渐地觉得酒淡如水。

  “不喝了,越喝越没劲。”她犹记得买单,把钱拍在吧台上。Fox扶她从吧椅上下来。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他贴心地把外套披在封澜的背上。

  封澜一点都不冷,她颊似火烧。空酒杯、光影、身边的人,任何一样东西都让她振奋而好奇。

  “去哪儿都可以。”他们走出喧嚣之处,封澜想起自己今天是开了车来的,费劲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扔给Fox,问,“有驾照吧,可以开吗?”

  他接住钥匙,“没问题。车停在什么地方?”

  封澜敲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想,最后还是赧然地笑,“不记得了。你一路按感应器,总会找到的。”

  “也对。”Fox也笑,怕她摔倒,单手从后面环抱着她的肩。封澜晃肩挣脱,改为自己勾住他的胳膊。

  冷风吹得人一抖,她依稀感到自己走到了露天停车场。Fox照封澜说的,一路按车钥匙上的感应器,不时提醒跌跌撞撞的封澜注意脚下。

  夜已深。停车场四周灯杆上投下银白的光,照得人无处容身。封澜并不心急,随着Fox走走停停,身旁是用来隔离车道的绿化丛,探出来的枝杈不时划过她的小腿,她踩着自己的影子,耳边是和他交织在一起的脚步声,偶尔有车辆从身边驶过,这多像一条走过许多回的归家之路。路上有高跟鞋和人字拖交叠的脚印,有他抱怨却从未远离的声音,有她心里悄然冒出的绯色气泡,轻薄而美好。

  “我们这样走路像不像一只螃蟹?”封澜笑得愉悦。

  不等身边的人回答,前方有一辆车响应了Fox手里的感应器。雪亮的车前灯刷地亮起,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封澜摇晃着身边人的胳膊,兴奋道:“你看,小野,我就知道这办法能行。”

  她拉着他小跑到车旁。他试探着拉了一下车门把手,门果然开了。

  “女士先上车。”他笑着回头去扶她,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封澜如云里雾里,怔怔地打量着他,人却退了一步,脚下一崴。她停车的位置下方是个排水道,她这一脚正好踩在排水道的栅格盖板上,高跟鞋的细跟卡在栅格的缝隙里,整只鞋从脚上脱出。

  封澜单脚点地,重心失衡,Fox及时抱住了她,蹲下来替她解救失陷的鞋子。她低头,看到他浓黑却不甚服帖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她脚下踩的是“爱情”,这“爱情”屡屡让她遭遇滑铁卢。他该骂她活该了吧?

  封澜预期中的那声讽刺并未出现。Fox细心地替她穿上鞋子,动作轻柔,那赞美也仿佛发自肺腑,“你的脚很美。”

  封澜没有回应,她看到了他的鞋,和他的人一样,恰到好处的考究。她手一缩,抵在身后的车上。Fox站起来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沿着她的小腿一路往上,直到双眼对上她的脸,才发现她已闭上眼睛,眼角似有湿痕。

  “想起了谁?”Fox见怪不怪,拇指温柔地擦拭过她的眼睛。

  眼前这个男人比丁小野那个王八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动听。丁小野的嘴实在是太贱、太贱了……她根本不愿意回想它是怎样吐出伤人的话,也不愿想它轻扬带笑的模样,不去想它在她唇边若即若离。

  封澜的摇头让Fox感到满意,他用额头与她相抵,轻声劝慰:“不管是谁,让你伤心的,都别想了,至少现在别想……十二点了,过生日人的应该快乐。”

  封澜回应他的吻,双手环绕在他颈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车子,唇边却是他温柔的试探。这个男人的亲吻如他的话语一般甜蜜。

  只可惜她越是投入,思绪越是抽离,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那点火苗在摇曳、缩小。她竭力地去想一切快乐的事,拼命感受亲密的愉悦,想让光亮留下来,再等一等……然而只是徒劳,任她如何挽留,那点放纵的火苗终于熄灭,无边的沮丧如黑暗袭来,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封澜推开了努力让她快乐的男人,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丁小野说得对,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女人的灵和肉总是紧紧相依。她不是非某人不可,没有他,会有别人替代。然而他来了。在封澜心里,他依然还在。

  “我改主意了。你走吧,对不起。”

  Fox有些意外,却没有强留。他问:“你确定吗?现在很晚了,我可以送你回家。”

  封澜坐进车里,对Fox说:“谢谢,我在这儿等我朋友来。”

  Fox又问了一遍,换来同样的答案。他看到封澜给友人打电话,于是离开了。

  封澜的手机上有许多通未接来电,一通是吴江的,一通来自于老张,剩下的全是曾斐的。

  她照最后一个来电号码拨回去

  “喂,你搞什么?出去一趟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这是曾斐的声音。

  封澜有些安心,又感到抱歉,强打精神道:“我好像喝多了。”

  曾斐问:“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封澜迷迷糊糊环顾四周,说:“我在车里。”

  不知道是否挂了电话,封澜没有再听到声音。疲倦战胜了一切,眼皮沉重如铅。她好像睡过去一阵,抵着胸口的方向盘让她胃里翻涌。她不想吐在车里,靠着残存的意识推开车门,整个人跌出去,在排水道的挡板上吐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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