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辛夷坞 > 应许之日 | 上页 下页


  “你不会的。封澜,你只会说我有选择的权利。每次我们吵架,你最常说的话就是‘让我们冷静一下’。”

  “我问的是,会,还是不会。”

  周陶然又灌了大半杯,终于点头说:“会吧,谁知道!”

  封澜给自己倒满酒,过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陶然,我们其实还没有真正说过分手吧?”

  周陶然用略带醉意的眼神回望她,她面容似水,语调温柔。他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封澜了,不由得心中荡漾,情不自禁用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嗯。”

  “那我们分手吧。是我先说的。”

  周陶然喝醉了。

  封澜把车开出地库,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搀扶着他在马路边拦车。那女孩身材纤细苗条,吃力地架着一米八个头的烂醉如泥的周陶然,好几次都跌跌撞撞的,甚是吃力。封澜放慢车速,隔着一条马路看见那女孩的嘴动了几下,像是在埋怨周陶然,眼里却写满心疼。

  她就是冯莹吧。先闻其名,再见其人。

  封澜一向自视甚高。这一天来,她想象过很多种冯莹的模样。谭少城把她形容得那么普通,其实不是那样。周陶然看女人的眼光一贯不差。即使匆匆一瞥,封澜心里也知晓,这个明天就要和她前男友结婚的女孩是多么年轻而甜美。饱满的面颊、明亮纯真的眼神、廉价却俏丽的打扮,无不昭示着她咄咄逼人的青春。

  封澜发现她没有那么怨恨周陶然了。换作她是男人,也会那么选择吧。她怨恨的是自己。交往几年以来,封澜一直扪心自问,为什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却不肯与她走向婚姻的殿堂,为此她焦虑过,自我怀疑过,最后灰了心,松了手。原来只需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以了。爱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到现在也没学会。周陶然笃定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她总是自诩新时代女性,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独立自强,女人能顶半边天,她不能没有尊严。可是尊严能在漆黑的夜里陪你回家?能在寒冬里为你暖脚?

  封澜酒量比周陶然好,酒品也是。他满嘴胡话的时候,她还强撑着去买了单,在他未婚妻到来之前主动消失。可是开了十分钟车之后,她确信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剩下的路程最好不要让自己继续开车。

  仪表盘的时间显示已是晚上十点半,这个时候打扰谁都不好。封澜选择把车就近停进餐厅所在的停车场,再打辆车回家。

  餐厅就在大厦的一层,熄火之后封澜顺便回店里上个洗手间。她的餐厅九点就打烊了,平时没有人守夜。康康到店里打工之后就在仓库里搭了个单人床。封澜用钥匙开门进去,店里还有光线。她口渴得厉害,连叫了几声“康康”,没有人应答。封澜半混沌状态之中也能猜到那家伙肯定又溜去网吧玩游戏了。

  康康原来是没有游戏瘾的,这孩子像他爸,长得秀气,从小就被人看成是女孩,性格也有点婆妈,进入青春期之后他变得有些敏感,最怕别人说他是“娘炮”,所以特别崇拜他那作风硬朗的舅舅曾斐,一有假期就投奔舅舅来了。可曾斐哪里是会和小屁孩过家家的人,想都没想就把他扔到了封澜店里。最近不知道谁又灌输给康康一个破理论,说纯爷们和“直男”都玩游戏,这不,为了证明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直男”,康康一有时间就钻网吧,还带回了他新的“直男偶像”丁小野。

  明天一定得好好说说刘康康。曾斐把亲外甥交到她手上,她不能让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学坏了。封澜心里想着,放下包,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今晚喝了不少酒,停好车以后,绷着的神经一松弛,酒劲越发上来了,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封澜推开虚掩着的洗手间门,因醉后把握不住力度,磨砂玻璃门被重重地撞在另一侧的墙上,发出的声响竟让她吓得抖了抖。反应过来之后她莫名其妙地乐了,酒精让人精神亢奋。

  封澜咯咯地笑着,一步踏进洗手间,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男人!比康康还高一个头,两手还维持着用毛巾擦头发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面色古怪。

  这一次封澜反而没有受惊,她一手撑在门框上,想起了这张脸属于店里新来的服务生。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冲过澡,难怪这里会有灯光,她之前都忘了去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一直都站在这里,想必是为她莫名而惊悚的笑震惊了。说真的,封澜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为此她感到更好笑了。一个深夜闯进洗手间的女人无缘无故的咯咯笑,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她想到这里,扶着门框笑弯了腰。

  她不知道笑了多久,好像都止不住,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站在洗手台旁的丁小野先撑不下去了,他拉下头上的毛巾,询问道:“要不我先出去?”

  “好啊。”封澜直起腰,脸上还挂着笑。她等了一会,他也没动。她想起了自己回店里的终极目的,摇着一根手指,正色道:“轮到我了,我不习惯和男人共用洗手间……我指的是同时共用,尤其是方便的时候。”

  丁小野很受教,他说:“那你得先让让。”

  让?让什么?封澜愣了愣,才惊觉自己单手撑着门框,像个母夜叉一样拦在洗手间的门口。

  “哦。请!”封澜站直腰,力求摆出个优雅的姿态让对方逃离洗手间。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为了体现自己身为老板娘的风度,她试图开个玩笑化解眼前小小的尴尬。

  “不要在门口偷看哦!”她笑着道。

  丁小野的脚步顿了顿,封澜惆怅地发现这个男人似乎缺少点幽默感。

  一分钟后,封澜走出洗手间。她刚才干呕了两声,吐不出来更难受了。她扶着墙走到用餐区一屁股坐下,单手支着额头就再也不想动了。

  丁小野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他现在怎么会在店里?一定又是刘康康的主意。封澜现在没精力追究这个。她哑着声音说:“麻烦给我一杯水。”

  没有人理会她,就在她以为空荡荡的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玻璃杯被放在了她面前。封澜拿起就喝,马上又大叫一声:“烫死我了!”她抬头,丁小野就在几步开外。封澜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你没脑子?我要的是温水!不是烫的也不是凉的,懂吗?懂吗!”

  “等会儿。”丁小野很快去而复返,这一次的温度恰恰正好。

  封澜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去看他,发现他在背光处,而她醉眼迷离。他只瞧见一个轮廓,依然不远不近。看来她忽然发作的脾气会让人退避三舍。

  “你也觉得我难很相处是不是?”封澜试图站起来,晃了晃,幸而扶住了桌沿。丁小野一动不动。她想站直了再好好教训他,第二次的尝试却败在十厘米的高跟鞋之下,脚一崴,扑通一声,整个人已跌坐在地。

  她双手触地,地板很凉,这凉意出人意料的舒适,让她有一种就此长眠的冲动。这一次她的服务生终于发扬了“服务精神”,走过来将她扶起,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好像放一个麻袋。

  他靠近的时候,封澜故意用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有马奶味,也没有羊肉味。一定是刘康康的洗发水。我上次说错了,其实这味道也没那么‘娘’。”

  封澜觉得自己喝多了还是很矜持的,她至少没有说“那是年轻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不喜欢这个话题?”对方的沉默让封澜觉得无趣,她大方地说:“你也可以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杀虫剂和酒臭味。”丁小野这一回爽快地给了她答案。

  封澜再一次感觉到被侮辱,她的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疼得皱起脸,还不忘大声道:“什么杀虫剂?是COCO小姐!”

  她还是看不清丁小野的神情,但她本能地觉得他一定认为她很好笑,因为她自己也那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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