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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连绵了几日的暴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冽。苏韵锦走在回校的路上,已是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所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这条街道是如此繁华。

  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人尾随,苏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慢腾腾地走在几步开外,见她发觉,索性光明正大地与她并肩而行。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该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碎石,话里听不出情绪。

  “没事,周围还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了你好朋友的精彩‘历险记’?”苏韵锦也在尴尬中,没话找话,说出口才后悔,这些事与她何干?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你说那个……你也知道?”

  苏韵锦不语。

  “你为这个不高兴?”他疑惑。

  苏韵锦笑笑,“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不高兴,这件事在你们看来最多是场笑话,只不过……他可以不接受,但何必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之人,也不轻易对旁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太多事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迈了一大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这种事说不清楚。不过周子翼心眼不坏,可能你不信,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他闷闷道:“你居然替别人抱不平,但我的心意不是一样被你践踏,谁为我抱不平?”

  他比她高出许多,苏韵锦感觉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的位置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荡到她心里,让她狠不下心拔腿走开。

  “也是,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志愿我会填Q大,那是我爸爸的母校,也是我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开学我就会到北京去。苏韵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苏韵锦不知道想什么,悠悠地出神,许久没有应声。

  “难道说过的话就不算了?”程铮有些愤怒,“你说高考后,我等了,结果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韵锦急促地说道。她鲜见的高声让程铮也为之一怔,只见她忽然仰起了头,那双眼睛就像初见时那般光彩熠熠,她出人意料地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布景,只为衬映少年男女这淡淡一吻。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结果。”程铮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像个呆呆的泥塑,苏韵锦却已倒退着走到了数米之外。“程铮,这是我还你的。不要跟上来了。”

  “你……”程铮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滚烫,脑子发昏。他不敢妄动,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

  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苏韵锦转身之前嫣然一笑,“再见。”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程铮才傻乎乎地应了声:“哦……再见。”

  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嘴,发现嘴唇上扬的弧度,人都不见了,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将嘴角往下拉了拉,但最后还是露出一排牙齿,恨不得跳起来去和树梢握手。

  刚才她也笑了,像昙花绽放。程铮没看过昙花,但他固执地相信就应该是那样。可是那一瞬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仍旧来不及记住她嘴唇的滋味。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像个傻瓜似的定在那里。

  那时高考结束后照例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还不够,尚且需要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综合成绩全校理科第二的成绩,再加上他父亲在母校的一番关系,顺利领到了Q大这所全国工科最高学府的土木工程专业取通知书。他从笑逐颜开的校领导那里接过通知书,还不等恭喜和赞扬的话说完,就急着去找老孙打听苏韵锦的情况。她的分数他听说了,还算发挥得不错,虽然不能和他同校,但北京高校如云,总有一所会为她敞开大门。

  老孙说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还没到,程铮苦于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放假后不知如何联系,就几次三番地到学校查看,老孙每次都让他再耐心等等。最后他还是利用苏韵锦的学号在热线电话里查到了她的录取情况,原来她已经被一所南方的本科院校录取了,通知书直接邮寄到她家里。

  程铮百般不解,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学校不好不坏,但按说以她的成绩,在北京选择个普通的二本也还是足够的,他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吗,可如果她去了那所学校报到,就意味着未来至少四年里他们两人之间要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好说歹说之下,老孙私底下让程铮看了苏韵锦的志愿档案,程铮一眼扫过去,差点没把牙槽咬碎。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所填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首都。

  那天回家后,程铮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儿命地打游戏,蒙着枕头睡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圈,无论做什么都纾解不了他的失望和恼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故意要离他远远的。

  外面又有人来道贺,不知道是爸爸的同事还是妈妈的客户,自从他收到录取通知开始,这样的事就没有断过。他妈妈章晋茵在家,应酬了片刻就来敲他的房门。

  “儿子,你刘叔叔一家来了,你出来说说话吧。”

  “我累了。”

  “一会儿就好,你刘叔叔家的小孩下学期也高三了,说是向你取取经。”

  程铮翻身坐起来大声道:“你跟他说,爱考哪儿考哪儿,就是别去北京,反正大家都讨厌那儿!”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胡话。”章晋茵嘀咕了几声,无奈地笑着和丈夫的同事一家解释,说儿子身体不太舒服。

  程铮依稀听到那个什么“刘叔叔”客套地夸奖,说:“难得这孩子成绩那么好,还能宠辱不惊。”他重重躺了回去,像听到一个最荒唐的笑话,他要真能宠辱不惊就好了,可事实上他感觉自己遭受的是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和欺骗,怎么都不能释怀。

  就这么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她转身时的那个笑容。

  “这是我还你的……程铮,再见……”她的唇贴上来,他每次都想抱紧,可双手收拢,怀抱空空如也,她仍在几步开外,一遍遍地笑着说再见。

  “咚咚咚。”又有人来敲门,是家里的老保姆,说孟雪来了,程铮捂着头大声说自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章晋茵又来叫。

  孟雪是来告诉程铮,她也收到了录取通知,那是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无精打采说了句恭喜。两人没说几句话,楼下的章晋茵就听到他们吵了起来,急冲冲去看。只见儿子大发脾气,作出赶客的举止,嚷嚷着,“我要你好心?谁稀罕那土包子的联系地址?你走吧,赶快走!”

  孟雪一脸委屈。

  两家关系向来熟稔,孟雪也是常出入程家的。章晋茵知道儿子脾气不好,但绝非没有家教的人,平时和孟雪虽不算亲密,但客气礼貌还是有的。她连忙上前打圆场,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雪笑着说没事,但神色里也有恼意,很快就离开了他们家。章晋茵不知道儿子吃错了什么药,抱怨道:“你像个男子汉吗,有气朝女孩子撒。”

  程铮神色郁郁,没有反驳。

  “亏得人家小孟雪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地跟我说,以后你们都在北京上学,可以相互照顾。”

  “谁要谁照顾?又不是得了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莫名其妙!”程铮没好气地说道。他不讨厌孟雪,以前还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比较好相处的,可他受不了她这个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大学,还带着同情的笑意,甚至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给了他一张写着苏韵锦家地址的小纸条。程铮毫不领情,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个,尤其在不相干的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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