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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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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也许难过的只是桔年而已,她那么努力的瞒,不过是想让孩子高兴一点,然而,非明的敏感和早慧却让这善意的谎言如风中的残破窗纸,轻易就破了,纵使她还不完全知晓自己的病因,但绝对已明白自己躺在医院不是个小小的意外插曲而已。 令人费解的是,非明对老师和同学的探望极度抗拒,可是对于只探望过她一次的谢茂华夫妇和谢望年,却一再提及。 “公公婆婆说了还会再来看我的,还有小舅舅,为什么他们还不来?婆婆还会不会给我带她炖的鸡汤?” 桔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可以说“公公婆婆”和“舅舅”暂时没有时间,但是非明耗在医院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长,她能骗多久?然而她又怎么能告诉非明,她们帮不到小舅舅转正,所以公公婆婆将再也不会来。似乎任何一种答案都会让非明更加难过。 所以,桔年只能默默的自己给非明炖鸡汤。她明明记得她母亲的厨艺并不见佳,可是不管她用了多少方法多少火候,非明总是说喝在嘴里觉得淡了些,这孩子念念不忘的还是她“婆婆”的鸡汤。 “公公婆婆你都没见过几次,难道平时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都比不上他们?”有时候实在没有办法,桔年就这么问非明。 非明答得理所当然,她说,“姑姑,那怎么能一样,老师是老师,同学是同学,可公公婆婆还有舅舅是我的亲人。” “有区别吗?” “当然有,朋友、同学、老师都会离开,可是亲人不会。” 桔年听完这句话,当时撇开脸去,很久都不敢看着非明。 因为她太了解,只要是活着的人,都难保不会离开。 但这些都不能告诉非明。非明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她太渴求爱和一个家,那种对亲情和团圆的期盼已近似乎偏执。这又怎么能责怪她,父母、亲人这些天经地义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有,我们不都是疯狂的追求自己从来都没有的东西吗?桔年甚至开始明白,也许非明留恋的不是婆婆鸡汤的味道,而是她想象中家的味道。桔年束手无策,她已竭尽全力给予非明一切,却唯独给不了非明渴望的这种味道,因为她也品尝过的也是那么的少。 这种无力感随着非明的病情恶化益发的深浓,直至有一次,非明在持续的低烧中迷迷糊糊的问起自己的名字,她说:“姑姑,‘非明’是不是说我是个来路不明,没人要的孩子?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爸爸妈妈和公公婆婆都不要我?” 桔年用湿毛巾去擦拭非明的脸,一再的说,“怎么会,怎么会?只要你坚强点,他们一定会来的。” 非明说:“以前,我每天醒来的时候,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这一次我睁开眼睛,他们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我醒来过很多很多次,做了很多回眼保健操,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来了。姑姑,如果我死了,没有家的小孩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也是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 饶是桔年已经看淡了许多许多的事,这个时候眼泪还是差一点涌了上来,可她不能在非明面前流泪,在非明陷入昏睡之后,她逃也似的离开病房,一个人躲在走廊的尽头,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呼吸,不过是一个家,多微不足道的请求,那么多人急不可待的要摆脱家的束缚,有人偏偏就求而不得。她要怎么样才能给非明一个家? 韩述似乎是遇到了相当棘手的案子,这些日子更是忙碌得没日没夜得,他来看非明常常是赶在住院部夜晚门禁之前,有时非明都睡着了,他会静静的陪着她们一会。每次离开,他都会在非明的床边放一个不一样的小玩具。 桔年太累了,好几回,她靠着床头柜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韩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有那么一次,她感觉到韩述抖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还有他的手,很轻很轻的覆盖在她的手上。桔年屏住呼吸,悄然等待着他的撤离,然而许久许久,久得她快要陷入另一场梦境,他的手还是小心翼翼,没有抚摸,没有抓握,甚至一动也不敢动,就像漂浮在她手上得一片羽毛,只有温度是真实的。直到桔年假装在小寐中略略移动身子,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他默不作声的待了一会,不久,病房门微微“咿呀”的开合,脚步声才渐渐的远了。 唐业的办公地点距离医院颇近,所以他来得更容易一些,他在的时候,非明总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唐叔叔,又看看姑姑,那老人精的样子,好像她什么都懂,其实她什么也不懂。 桔年一直思量着要把唐业垫付给医院的钱还给他,为了非明的病,她已经动用了韩述银行卡里的钱,不管是不是出于本意,她和韩述之间有着实在太多的纠葛。她和韩述,韩述和巫雨,巫雨和非明,到底谁欠谁的,怎么算也算不清了,这已经够复杂的了,唐业不应该再搅进来。正好平凤还了桔年一些钱,加上自己手头上的一些零碎,她正打算趁唐业来医院,一道给他,谁知道偏偏那几天,唐业都没有出现。 非明枕头边上有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是唐业送给她的,唐业每次来,都要给她念上一大段,非明等着故事的下文,于是也追着问,“唐叔叔跟韩叔叔一样要加班吗?他们又不是同事,为什么会一样忙?” 冬至那天,桔年才接到唐业的电话,当时要不是来电中清清楚楚显示了对方的名字,桔年几乎辩不出那个沙哑的声音出自于唐业。 唐业在电话那边只是问候非明,寥寥几句话,他中途几次停下来咳嗽。桔年才想起他上次的重感冒一直都没有彻底的好起来,病情缠绵反复,这回竟像是越来越严重了。她谢过了唐业的关心,也禁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唐业苦笑着说,也没什么大碍,只怪自己在感冒初期没引起重视,想不到现在严重起来,连续两天连班都上不了,一直在家修养,可发烧一直没有都退下去。 桔年也爱莫能助,本想说一声让他好好休息,谁知道话刚到嘴边,就听到电话那边一声脆响,原来唐业边打电话边往嘴里塞药,晕晕沉沉之下,连水杯都摔破了。 桔年当下不由得添了几分担心,连连追问他有没有被碎玻璃割伤,可对方很快传来了断线的忙音,再打过去已是无人接听。 这些年,桔年也没有什么朋友,她信奉一个理念,人人独善其身,管好自己,自求多福,那大家都清净了。可唐业是个好人,也是少数能让桔年安心泰然与之相处的对象,更何况他一直对她和非明关照有加,他现在这个样子,桔年再置之不理,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时值下午两点刚过,非明照例打着点滴沉沉入睡,桔年拜托隔壁床小朋友的外婆抽空替她照看一下非明,自己凭着记忆匆匆赶往唐业的住处。 午后的公交车再交通要道上堵得厉害,等到桔年到得唐业家门口已是一小时后,她唯恐唐业处事,也不敢耽搁,抬手就去按门铃。 几乎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门忽然朝内侧开启了。桔年没料到会这么快,连手都来不及收回。然而站在门后的年轻男人却不是唐业,桔年匆匆扫了他一眼,觉得有几分面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以为是唐业的朋友,心里一松,笑了笑正想打个招呼,如果他没事,自己就可以赶回医院。没料到那男子却微眯着眼睛打量了她许久,那神情伴随着醒悟,也渐渐冷了下来。他的眼神让桔年如芒在背,正不止作何反映,他却随手一推,让原本半掩的门洞开,桔年也看到了疲惫靠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的唐业。 “原来是这样……”那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睛,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好啊,唐业,好,你真有本事……” 随着眼前男子的手势和那种似曾相识的淡漠眼神,桔年的记忆也逐渐复苏,她想起来了,第一次遇上唐业的那个夜晚,她不是同样跟这个男子狭路相逢吗?她还记得他们在暗处纠缠撕扯的黑色影子,那种感觉让她尴尬,仿佛自己又一次出现得不是时候,撞破了别人最不愿示人的隐私。 唐业在听闻门口的动静之后,从沙发上支起身子,看到桔年怯怯立在门外的身影,眼里有了一丝光彩。他仿佛没有听到那男子的话,自顾站了起来,略带惊喜的说:“桔年,你怎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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