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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我警告你啊,你可千万忍住听见了没有,谢桔年,你敢吐就试试看师傅,停车,快停车啊我杀了你——”

  司机急急把车靠边停了下来,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韩述高举双手,一脸悲愤。呕吐的时候她还趴伏在他身上,所有的秽物他最喜爱的那件T恤照单全收,更惨烈地是她吐过一阵之后全身虚脱地又靠回了他胸口,两人贴在一起,中间是她胃里的东西韩述觉得自己下一秒也要吐出来了。

  在司机的催促下,他连滚带爬地出了车子,再拖下不省人事的桔年。司机大皱眉头,“老天,你让我今晚上的生意怎么做?”

  韩述只得连连道歉,想也没想的就付了打车和洗车的双重费用。本以为就此了结,司机又不满意地又说了句,“好歹你也给我擦擦车吧,随便擦擦也好,要不到洗车的地方之前,我都没法喘气了。”

  韩述用纸巾擦拭着车厢里明显的脏处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这辈子都恨死谢桔年了,还有方志和跟周亮,不跟他们绝交他就不是人。

  等到出租车扬长而去,韩述已不成人形,看他和谢桔年身上这副惨状,什么中山大道,什么星级酒店都成了镜花水月。他们下车的地方应该在G大南门附近,韩述眼尖,忽然看到前边一百米有个粉红色灯箱,上面写着“甜蜜蜜旅社”几个字,他差点跪下来亲吻上帝的脚尖。当下横了心,挟起桔年,就像董存瑞挟着炸药包,视死如归地朝“甜蜜蜜”碉堡迈进。

  “甜蜜蜜”的“大堂”只有五、六平米见方的一个小过道,韩述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过道的门口摆着一张桌子,看样子就是“总台”,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个子矮小,应该就是老板。老板此时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一台老彩电看得津津有味,对送上门来的客人也并没有表现出热情。

  “你好,给我一个房间,干净一点的,有热水。”这是韩述唯一的要求,有了这些,他就无异于置身天堂。说这些的时候,他有意识地微微侧身。晚上带着一个烂醉的女孩到一个暧昧的旅社开房,这毕竟还是有违他道德观的一件事,谈不上光彩。

  旅社老板把视线从电视上移了开来,扫了他们一眼,神色麻木,并无惊异,仿佛他们只是无数偷欢的少男少女中的一员。他从桌子抽屉里扔出了一个钥匙牌。

  “我们每个房间都一样干净。五十块一晚,房费先结。”

  韩述没有听过房费先结,人才能入住的道理,可现在哪里是理论的时候,况且费用之廉价大出他意料之外,于是依旧侧着身付款,方想起问了一句:“请问在哪登记?”

  “登记。”旅社老板愣了一下,咧着嘴笑笑,这次才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那笑容背后的潜台词俨然是:“既然是你喜欢登记,就满足你的愿望。”

  韩述往那本子上看,上一个登记的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而且那些名字稀奇古怪,“花花”、“宝贝”、“小心心”一看即知是敷衍了事,他也随便涂画了几笔,身份证号码都懒得填,抓了钥匙牌,匆匆对号进房。

  房间门甫一打开,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韩述皱了皱眉,可这也比被人吐了一身强。关紧房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桔年仍进门坏了的卫生间,找到花洒,开了水就没头没脑地朝她身上喷。

  水喷射在身上时,桔年明显地缩了缩身体,韩述这才发现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热水,幸而是夏日,冷水也死不了人,他脱了自己身上那件让自己作呕的T恤,不顾桔年下意识的躲闪,让水流尽情地在她身上冲刷。

  须臾之间,桔年的身上已然湿透。薄薄的白色上衣紧贴肌肤,变做了朦胧的肉色,蓝色的半群也堆在了大腿之上,扎好的头发早已蓬乱不堪,韩述索性摘了她的发圈,长发便覆了下来。

  就这么冲洗了大概五分钟,桔年意识仍然模糊,人保持着曲腿靠在角落的姿势,韩述爱干净,车上吐的那一幕简直是他的心魔,如今她衣服湿嗒嗒地黏在身上,要多糟,他怎么都看不下去。

  他犹豫了一会,既然都到了这里,还是有责任把脏兮兮的桔年处理得更彻底一些。

  “你别乱想啊,我是为了你好,我妈说穿湿衣服最容易感冒,我看着都替你难受。”韩述试图化解自己心中的尴尬,轻咳一声,探手去解她身上的扣子,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如久旱十年的荒原,充满了粗粝的砂砾,盼不到甘霖的垂怜。

  他头昏闹热满脸通红地解了她的上衣和裙子,别的不敢再越雷池一步,饶是如此,仍然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洗到差不多了,他背过身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自己,找到了一条大毛巾将桔年包裹住,擦试了一会,便挪到了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

  以房间的面积而言,这张床所占的比例大得严重失调,但质量显然不怎么样,韩述和桔年都不胖,可两人的重量往上一放,床垫发出了古怪地呻吟,严重刺激了韩述悬着的脆弱神经,让他每一寸的挪动都小心翼翼,否则那声音都会要了他的命。

  桔年的头发还没有干,脸色已经转白,唯独嘴唇红艳,韩述不敢细看,回到卫生间搓洗了两人的衣服,晾在透风的地方。

  他的T恤和她的上衣挂得很近,晃悠悠的,像内心荡漾,却不敢靠近的人。他可怜那衣服,伸手拨了拨,T恤抱住了白色上衣。韩述笑了。

  做完这些,韩述感觉到了疲倦。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之外,连凳子都没有,五十块,也只能如此。他是打死都不会睡地上的人,轻手轻脚爬上床,将枕头被单都闻了一遍,用力抖了好几下,小心翼翼地睡在床的最边缘。

  意识和躯体原来是可以高度分离的。韩述的眼皮已经打架,可是床的另一端,任何一点微弱地动静都直击他的心脏。桔年似乎呢喃了一句,动了动身子,韩述扭头过去时,她已经踢开了身上的毛巾和被单,背对着他。

  韩述的喉结微微滑动,她很瘦,但并不见骨,也许还未曾完全长开,并无男性杂志上面美艳女子那般圆润起伏的曲线,只是腰肢纤细,四肢柔长,皮肤并非雪白,却有一种象牙一般光泽。

  从韩述的方向看过去,她的后颈,她的肩,她的背,她的腰和臀交界处小小的折线都有一种生涩而神秘的美感。他抑制不住心魔,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勾住他视线的路径,轻轻地,从她的脊柱,一路蜿蜒向下。

  那是从他心中深海隆起的山峦,令搁浅,徘徊,却无法征服。

  他的手非常小心,小心到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触及到了她。然而桔年先前的安静却被打破了,她在枕上摆动着头部,辗转反侧,双眼紧闭,嘴里却发出仿佛是哭泣的低吟。

  韩述靠近了,她反反复复只得那一句。“你在哪啊,你在哪啊”

  到了这个时候,她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要找到巫雨。那个叫巫雨的人真的就有那么重要?他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韩述心中一恸,不知道究竟应该怜悯谁。他试图安抚在焦灼中飘摇的桔年,还有攀爬中迷失方向的自己,抓住她的手,放在最靠近他心脏的地方。

  “你在哪啊?”桔年依旧带着哭音。

  韩述低声回答,“我在这,你不知道吗,我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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