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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朱小北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捞,差了一点点没够着,她蹲下去拣,嘴里说着,“我的妈呀,还好不是磕在硬的地板上,摔坏了多可惜。”

  她嘴上心疼,可心知由于地毯柔软的缓冲,球拍是决计不会损坏的,所以,当她把球拍重新握在手里,却留意到拍弦边缘、手柄上一道道细细的擦伤划痕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下再三检查,才发现那些擦伤和划痕似乎也有一些年月了,不可能是刚才掉落在地导致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小北心想,刚才倒没注意到,这球拍其它地方保存得那么完好,韩述明显是个很惜物的人,不知道好端端的球拍怎么弄出这样的伤痕。

  “给,韩述……韩述?我捡起来了,你不要了?球拍上面有伤痕,该你小时候不会是个古惑仔,球拍是用来敲人的吧。”

  韩述笑了,人却有些失神感冒药吃多了也不好,他耳边仿佛出现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声音。

  “去啊,去给我捡起来。”

  “好,只要你愿意,一万次都可以。”

  ……

  “韩述?”

  “哦,谢谢。”

  球拍重新尘封归位,房间里安装窗帘的年轻男孩子也走了出来。朱小北注意到,这个安装工人身上同样穿着熟悉的橙色制服马甲,看来才短短一个多星期,韩述再一次光顾了那个布艺店。

  那个小工看上去是个从农村出城打工的男孩子,他收拾好自己的工具,走到韩述的面前,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对韩述说。

  “先生,是这样的。窗帘我已经给您安,安装去了,这确实是昨天您到店里挑选的那一款,我们不会弄错的,真的,我们不会欺骗您的。还有,我们店长不负责安装,所以她一般不会到顾客家里面进行服务的,她也不一定每天都在店里。您之前提的意见,我回去转告给她听,有什么店里会跟您联系的,我只负责安装,不,不好意思啊。”

  朱小北看了韩述一眼,韩述似乎一时间被一口气呛到了原本就因感冒而变得敏感的喉咙,侧着身剧烈地咳嗽,连耳根都涨得通红。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才对那个小工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谢谢了。”

  小工离开后,朱小北从卧室门口探头进去看了看新安装的窗帘,抽象风格线条的光泽质感面料跟房间的整体风格搭配得恰到好处。朱小北有些不解,“我看没有什么问题啊。”

  韩述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觉得跟我昨天看的有些色差,就随口问了那孩子一句。”

  朱小北表情夸张,“你可真够行的,我不是听说你昨天就去医院吊点滴了,居然还不忘记去挑窗帘,佩服啊佩服。”

  韩述把她拉回沙发边上,“别说这个了,你那么好心,特地来看我,水都还没喝一口。我今天做不了大餐了,要不待会我们到楼下去吃饭,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的,一定不会传染给你。”

  朱小北笑着说,“我也想啊,但是今晚上我学校试验室还有些事没做完,系里要把我榨成人皮才甘心。我可不是说这顿饭就这么算了啊,先记着,下次再请我去吃顿好的。我要走了。”

  韩述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把朱小北送到门口。

  “你回去也注意点,别像我一样感冒了。”

  “我感冒?我十年都没看过医生了,壮得跟牛似的。反倒是你,我就不明白了,你也是经常运动着的人,怎么就那么不经事,一个小感冒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你难道没听说,越是经常运动的人,就越容易生病。你看,狮子老虎总运动着吧,它们最多能活几十年,可乌龟老缩着,它能活一万年。这场病算是让我顿悟了,生命在于……”

  “生命在于静止,生命在于龟缩。”

  朱小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跟韩述一起说出最后那句话。

  韩述困惑地用指节摩挲着自己脸,“咱们就这么心灵相通了?”

  “算了吧。只不过我也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过这个观点,因为太‘独树一帜’了,所以一直记得。你听谁说的,看来这么有个性的人还不止一个。”

  韩述停顿了片刻,耸了耸肩,“太久了,不记得了。”

  上部 第七章 hs&jn

  夜深了,韩述从卧室的落地飘窗看出去,可以俯视这个城市的点点星火。住在繁华市区最大的不足之处就是太过喧闹,白天如此,晚上直到夜深,都还可以听到车水马龙滑过的声音。但正如一个人眼里的缺陷,在另一个人眼里有可能是最大的亮点,韩述就爱这城市的热闹。

  喧嚣意味着人的气息,有人的气息才有温暖。太过冷清安静的地方韩述反倒不适应,每次出行游玩或外出公干,住在某个郊区山庄或偏僻的风景名胜,他总是在那种寂然中辗转难眠,闭上了眼睛,觉得莫名的孤独,风吹动窗帘,外面如果没有路灯流泻进来的光线,太黑了,就容易把一点点的不安、焦灼、难过无限放大。这种时候,热爱生活的大好青年就会被看不见的负面消极情绪全面占据。后来他有了一些经验,在那种地方,睡觉的时候把床头的夜灯点亮,次日天亮了,自己就像又活了过来,但是只有重回到热闹繁华的地方,那种安全感才会彻底地重新回来。

  所以,韩述爱人群,爱热闹,爱很多很多有趣又世俗的东西。韩院长就经常批评他耐不得寂寞,太过浮躁。韩述想,浮躁就浮躁吧,浮躁总好过半夜醒过来在静悄悄的地方莫名的心慌。他大概天生就没有做陶渊明的命,可这也没什么不好。

  韩述也曾和林静探讨过这个问题,林静是韩院长在政法界最为看重的后辈,也是韩述的旧同事兼友人。韩述问他,“热闹的地方除了让你睡不着觉,还有什么不好?”

  林静随口说,“热闹的地方也不是不好,但安静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想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

  这也许是对的,因为林静就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的人,他做每一件事都有相当清醒明确的目的,然后一步步朝那个目的迈进,所以,他只比韩述年长几岁,却已经是城北分院的一把手,跟临近退休的一林妹妹平起平坐,韩述却总在漂着。

  当然,韩述的这种所谓的“漂”更多是精神上的,他现在准备调往市局,还有一个好老爸,所以仕途大概是不会输给林静的,每当事业取得进步的时候,韩述也会高兴自豪,并为之努力,但是他努力是为了取得成绩,取得成绩之后事业会步步高升,可高升之后又能怎么样,他要拿高官厚禄来干什么呢?他很少想过。

  难道做到像他老爸那样,就是他这辈子的目标?如果这样的话,这个目标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少快感可言,老头子现在每日忙于工作和应酬,落下一声的富贵毛病,连沙发坐久了都累,还不如韩述逍遥快活。要论做一个正直的人民检察官,为民除害,伸张正义,韩述也不是不想,可是这个追求又过于伟大,伟大到他觉得渺茫和遥远,还不如淘到自己喜欢的小摆设的喜悦更真实。

  他现在衣冠楚楚,俨然一付社会精英模样,他为此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而不是因为他“想要”这样做。没有人逼过他怎么做,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确实从来没有相通过他心里最终要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事韩述都想不通。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重感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父母那吃饭回来后忽然觉得自己家里的窗帘无比丑陋招人嫌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着高烧去挑窗帘;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很多家布艺店都没有喜欢的,偏偏在谢桔年所在的地方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进店之前他祈祷她不在,可进去之后她真的不在,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更不知道今天小工来装窗帘,他为什么会觉得这窗帘怎么看都不对劲,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气;还有,他是如此惊讶于那个羽毛球拍的存在,一点也不想看到它,可是朱小北说要把它带走,他竟然会觉得异乎寻常地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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