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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窗帘微微掀动,帘侧的叶灵脸上有了光影的浮动,她的话如同呓语,“他不可能娶我的,如果这样,娶谁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向远有瞬间的失神,然而她仓促地笑了一声之后,说:“说不定我们都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至少我得到了。”

  叶灵咯咯地笑,全身在笑声中发抖,“得到?过一百年,不,幸运的话只要几十年,或者更短,我们再说谁得到。”

  她的笑一发不可收拾,像开关失灵的玩具。向远静静地等待她终于累了,笑不动了,然后一切回到原点,她又成了开始那个眼神呆滞、凝神倾听的模样。

  “真有这么好听吗?”向远问。她忽然困惑:究竟是谁病了?叶灵说:“很久以前他跟我说过,睡不着的时候,就去听远处的声音,听着听着,就困了。他不会骗我的……听,下雨了。”

  向远看着窗外,依旧是沉闷的阴天。

  她慢慢地走出房间,掩上门。杨阿姨在楼梯尽头等着她,像是在留她吃饭,向远朝她笑了笑,走出门口。

  天空在很短的时间里忽然暗了下来,一阵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向远抬手遮了遮眼,就在这时候,豆大的雨滴打了下来,她盼望了数天的一场大雨淋漓而至。

  第二十九章 嫁给一个梦

  千人的婚礼现场,听懂了这句话的不过三人。一个是动情,一个会意,一个却是怅然。

  二十七岁,向远嫁给了年少时一同在山月下走过的少年,嫁给了她心中仅有的一个梦。这些年,叶骞泽一次又一次地远离,一次又一次地重归,命运好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在暗自牵引。也许,兜兜转转地走到这一天,只因为他对她说过:“向远,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这也是她进入江源的第三个春天,当时,雨季已过,万物初生。为了把这个满意的媳妇风风光光地迎进门,叶家挑过了G市最好的酒店,请过了最有口碑的婚庆服务机构,然而,最终向远却力排众议,令人大跌眼镜地把婚礼现场定在了刚刚结束“三通一平”的温泉度假山庄施工现场。

  当天,那片平整过的土地中央铺上了连绵的红毯,早有婚礼筹备人员搭起了能容纳千人的喜棚,远远看过去,一片耀眼的红。棚内的临时宴会大厅布置得独具匠心,正前方赫然是山庄的实景效果模型,山林葱郁,泉水氤氲,溪涧淙淙,成了婚礼天然的背景。近百张宴会圆桌在帐内的红毯上一路摆开,叶家请来了本市最好的酒店大厨和最训练有素的餐饮服务人员。置身帐内,很少人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未成型的度假山庄工地现场。

  下午,盛装的一对新人双双立于帐前迎客,周围人声喧天,除了江源自己的工作人员,陆续驱车前来的还有各路贵宾。叶家发出的喜帖遍及商场上的客户伙伴、同行对手,更有本地的达官显贵、各职能机构要员。这些人虽说不上每邀必到,但冲着喜事和江源这些年的声望,怀着对这别出心裁的婚礼的好奇,就连那些平时请也请不到的人竟也来了十之八九。叶家以往虽算得上富贵,但并不张扬,这一次的盛况,也算空前。

  章粤对向远说:“你这一招也实在是绝,我说依你平时的精打细算,居然肯下这么大手笔大肆操办。看这架势,多少媒体广告都换不来这样的宣传效果,敢情你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向远只是笑,“怎么也不能忘记章大小姐为我多方疏通啊,只凭叶家的面子,纵使有庙也请不到那么多神。”谢“字多说无益,赏脸的话今天就在这里多喝两杯。”

  “你向远结婚,我还能说些什么?不过酒我是戒了。”章粤说。

  向远挑眉哦了一声,看向不远处正与商场上的朋友寒暄的沈居安,“为他?这是好事。”

  沈居安注意到她二人投过来的视线,含笑走近,“说我什么?”

  章粤把手自然无比地伸入他的臂弯,巧笑倩兮,“说今天除了新郎,就是你最帅。”

  沈居安笑得无奈而纵容,他们夫妇来得早,对新人道过恭喜,章粤就和向远多聊了几句。

  “我们还是进去坐吧,向远他们要招呼的人多。”沈居安拉着章粤往里走,章粤走了几步又回头,“叶少,你是好福气。”

  向远愣了愣,对着她的背影失笑,“这个章粤……”转回身的时候,正好迎上叶骞泽带笑的眼睛。

  他低头拉起向远的手,耳语般道:“她说得很对。”

  向远脸一热,半侧过脸去,耳际的坠子轻晃,旖旎而温存,还带着小小的不知所措。她平时一贯偏好简洁打扮,算不上十分漂亮,只是眉目顺眼而已,如今稍作一番修饰,身材匀称,风姿绰约,细长的弯月般的眼睛愈发耐人寻味,站在丰神似玉的新郎身边,竟半点也不逊色。

  六点左右,来的宾客益发多了起来,向远的待客手段向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此时人虽多而杂,她却不曾有丝毫的忙乱和怠慢,一概招呼得妥妥帖帖。叶骞泽不善交际,微笑在侧,谦谦风度也让人心生好感。

  叶秉林特地为儿子的婚礼出了疗养院,由叶昀用轮椅推着自己到场,家里的喜事和出乎意料的盛况让他久病的脸上满面春风。

  自从半年前大吵过那一回后,叶昀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淡淡的,倒是叶秉林早已不计较叶昀偶尔的一通脾气,他对叶昀并无对叶骞泽那般苛刻,也许是为了补偿多年前的亏欠,只求小儿子快乐自在。

  叶昀也并非没有良心的人,即使负气而去,没过多久还是舍不下正在疗养期的老父亲,于是又回去探望。只是他心里那个结始终无法解开,他知道父亲愿意给他一切,可是他唯一盼望的东西却再也得不到了。叶昀不能怨恨向远的选择,看着她和哥哥相视而笑的眼神,连自己最后那一点点失意也不忍心流露。

  叶昀推着叶秉林的轮椅,看到趁人不注意时,父亲抹去了眼角的眼泪。叶秉林说:“阿昀,如果你妈妈在天上看到今天,也应该是高兴的。还有你阿姨,她非说要来,可现在是下不了床了,只剩我这双老眼在代她们看,只剩我了。”叶昀心中恻然,纵使还有怨气,面对风烛残年的老父亲,又怎么能发得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不甘和愤怒又何尝不是自私的?他父亲有什么错,不过是为了这个家,就算叶秉林撒手不管,难道他就可以躲开今天?

  “一家人到得真齐,除了来不了的都来了啊,看来我是迟了一步。”叶秉文出现的时候,看上去兴致不错,他一眼看到了一旁轮椅上的叶秉林,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哥,你气色倒比叶昀还好。”

  叶昀叫了一声:“二叔。”

  叶秉文笑笑,拍了拍叶骞泽的肩膀,“骞泽,一声不吭地就给我们叶家娶进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你爸爸的心也该放下了。你小子平时什么都不说,心里看来比谁都明白,是啊,谁又是省油的灯啊,不错,不错啊。”

  叶骞泽也客气道:“谢谢二叔。”

  叶秉文这时才面朝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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