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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叶骞泽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向远本来就是一个漂流到无人荒岛也能向当地土著人出售当地特产的人。那时,叶骞泽已经远在大洋彼岸那个潮湿多雾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人离得远了,心却跟向远贴得近了。他的信又开始雪花一样地飞到她的身边,越洋电话虽不算密集,但一周一次也总不会忘记。他诉说在异国的新奇和孤独,说那个整日不见阳光的城市里穿格子大衣的女郎,说他刁钻古怪的教授和整日喝酒的房东。这一切让向远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刚刚离开家乡,迫不及待地跟他最亲密的伙伴分享着他所经历的一切。这中间隔着的一个又一个四年都化作乌有,他们不提以后,不提叶灵,就像是昨天刚刚在山月下挥手告别。

  向远后来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台旧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坐在电脑前与晨昏相隔的叶骞泽聊上几句是她一天里最浪费时间的行径,也是她最大的期盼。

  叶家她免不了是要常去的,除了叶秉林和叶昀,她和叶太太也熟稔得不行。叶太太是个温厚的女人,通常不说什么热切的话,但是待向远就像待叶昀一样视如己出。叶秉林常催向远回来吃饭,自己却总忙得难在家里露面。向远吃过了饭,就在客厅里一边看叶太太插花,一边跟她闲聊。这个时候叶昀总不肯在书房写作业,非挤在沙发上,恨不得每一道题都问向远一遍。

  在叶家出入的次数多了,向远也跟叶叔叔的弟弟,也就是在李村见过一次的叶秉文打过一次照面,那好像还是叶灵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叶灵不爱热闹,叶秉林也不主张大张旗鼓地庆祝,于是一家人和几个亲戚,再叫上向远吃了顿饭。那天叶太太碰巧生病起不了床,有些事情难免托向远多照应点。杨阿姨手脚不麻利,向远里里外外地忙碌,叶昀跟在她屁股后面打杂。叶家亲戚不多,叶秉林的父母都已不在,就一个亲弟弟即叶秉文,另有几个堂兄妹,不是在学校里教书,就是跟叶秉文一样在叶秉林的公司里任职。

  叶秉文还是像向远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英俊,衣着考究,仪表堂堂,举止有礼,但眉宇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倨傲。看得出他和叶家其他人的关系都不算太亲密,除了叶秉林在饭桌上数落了他几句,三十好几了心还不定,怎么就不能好好地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之外,就是不怎么答理别人的叶灵跟他聊了几句。

  从头到尾,叶秉文对向远都相当冷淡。他和在座的每个人都喝了一杯,唯独跳过了向远。向远知道,他在暗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不过她表现得满不在乎,叶秉文还不足以影响她的情绪。吃完饭后不久,叶秉文就告辞了。他走出了大门,向远才发现他的车钥匙遗留在沙发边缘,叶秉林直说这个弟弟丢三落四。向远看了一下,杨阿姨在厨房洗碗,叶昀上楼给生病的叶太太端饭去了,犹豫了一下,抓着钥匙追了出去。

  叶秉文站在车边,看着向远走过来,接过钥匙,淡淡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向远说。

  叶秉文把钥匙在手指上绕了一周,笑着打量向远,说:“不错嘛,我大哥一家所有的男人,无论老少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你到底要什么?我大哥,哈哈,还是骞泽、叶昀?又或者你什么都想要?”

  向远笑而不语,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承认或者辩驳都不能让眼前这个人满意。

  叶秉文见她不出声,倚着车,轻佻地用钥匙的尖端蹭过向远的脸,“长得倒不难看,不过我不喜欢。你要知道,过于精明的女人,就不是女人。”

  他的车扬长而去,向远的脸颊有微微的刺痛。她默默地转身往回走,叶昀站在车库出口不远处看着她。

  “我不喜欢他。”这孩子没来由的一句话,把向远逗笑了。她的笑让叶昀有些恼火,于是他又扬声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他!”

  向远用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你这傻孩子。”

  回到屋里,向远和叶昀一起到叶太太房间里探视。叶太太背靠着床坐着,头发披散下来,保养得益的娟秀面庞上带着病态的疲倦。她的肠胃不好,十几年来深受其苦,刚喝过一点粥,睡不着,向远就陪着她说话。

  叶太太问,今天都来了什么人。向远一一说给她听,末了,她笑了一下,“要是骞泽在,一家人就到齐了。有一阵没打电话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边好不好。”

  向远拍着她的手,“阿姨你放心,他现在应该在忙着准备考试。他也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听他说,吃腻了西餐,自己会动手煮一些饭菜,跟他同租一套房子的韩国人都夸他做的菜好吃。”

  叶太太扑哧一笑,“骞泽这孩子,倒是去哪儿都会照顾人,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向远便将叶骞泽对她说的一些有趣的见闻娓娓道来。讲到一半,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去,只见叶灵怔怔地站在她妈妈的房间门口,一个人出神,也不知听了多久。

  她见向远停了下来,这才说:“向远,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向远笑道:“是啊,他就当我是个垃圾桶一样,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说。”

  叶灵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这不好吗?最起码,他没有跟我说。”

  她回了房,向远忽然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继续跟叶太太聊了几句,就告辞回了学校。

  那天晚上,叶灵挂在胸前的那个碧绿的观音坠子在她梦里反复出现。向远记得这个坠子,无须细看,也知道那观音的背面必然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那裂痕里不知为什么变幻出叶骞泽的脸。

  第十章 成长心事

  “那我以后再也不哭了行吗?永永远远,再也不了。”

  叶灵的生日过去还不到一个月,那一天,电话响起的时候,向远还在图书馆里争分夺秒地查资料写报告——说到底她还是个好学生,不管平时杂事怎么多,做学生的本分还是从来没有忘。她自己也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天才,无论是谁,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好成绩和奖学金也一样需要用时间来交换。

  她接了电话,一时间不太适应新手机的按键。向远原来有一个小灵通,前几天,叶昀非要用他爸爸给他买的新手机来跟她换。他说自己很少打电话,也不愿意老师和同学们觉得他奢侈。向远也是在这方面无所谓的人,在她看来,通讯工具只要能够通话良好就足够了,不过叶昀非吵着要换,她也就随着他去。

  电话是叶昀的班主任打来的,说叶昀打架了,希望向远到他学校去一趟。向远有些惊讶,叶昀这样的孩子跟别人打架的可能性基本上和六月飞雪的概率差不多,但老师不会打电话来开玩笑,电话里又说不清楚,那头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她赶紧过去。向远有些担心,但还是对老师说明了自己并非叶昀的直系亲属,而且也是一个学生,这种事情是否直接联系他的家长会比较好。老师为难地说,他们何尝不知道是这样,但电话打到叶昀的爸爸的办公室,秘书说他现在人在外省出差;想要打到家里,叶昀又死活不让,说妈妈病得厉害,不但来不了,听到这个事病情非得加重不可。好说歹说半天,他才给了老师这个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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