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辛夷坞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页 下页


  从叶骞泽后来的信里也证明了向远所说是对的。他在时间里慢慢融入了新的生活,开始跟她说他的新家庭——他那多年未见、从大学里辞职下海的父亲,他温柔娴静的后母和一个比他小两岁多的妹妹。他说他们都待他很好,学校的生活也顺利,他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听到这些,向远有一种带着怅然的欣慰。她每次寄信,都要走很远的路到乡上,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宁可自己只是一个倾听者。她偶尔会回一两封信,说说村里的新闻,你家隔壁的李二叔做了村长,我们同班的狗蛋去当了兵……他们各自说着各自的生活,越说越不一样,渐渐地,就说得越来越少。他的信从每周一封变成了每月一封,后来又成了不定期的偶尔一封,再变成节日的一张明信片……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他回城后的第三年,两人彻底断了音信联络。

  向远并不怪谁,她可以理解骞泽:他一直是个善良念旧的人,只不过他们分开得太久,生活的世界太不同。只靠鸿雁往来,再深的旧情也会淡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止是他,有时候就连她自己,无数次提起笔来,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只盼望着有一天,她有足够的力量飞出这个坐井观天的小村庄,站在和他一样的土壤上,以和他并肩的高度一起看同样的世界,她坚信她办得到的!可是这一次他的归来,忽然让她开始感觉到慌张,头一回,向远在时间和距离面前察觉到个人的渺小和无力。

  她听到很轻的敲门声。骞泽站在门口,来看依旧未醒的叶灵。她迅速将手上的信件塞回原处,再关上抽屉,转过身朝他微笑,低声说:“我让向遥给她准备了一些粥,一直热在灶上。她什么时候醒了,让向遥端进来就行。我要出去了。”

  叶骞泽走到向远身边,看着简陋的书桌旁挂着的一些旧照片。向远还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向远,这次回来看到阿昀,看到你,忽然觉得以前的日子变得很遥远了,但又很值得回想。我们好久没见了,再见到老朋友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向远说:“既然这样,回来了就多留几天吧。你妹妹身体不是很好,多休养休养也是好的,你们学校不是也有假期吗?”

  “我妹妹她……”叶骞泽迟疑了一下,“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她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向远看了不远处床上的叶灵一眼,“没说什么,不过我不觉得她是”掉“进水里的。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不过骞泽,你这个妹妹,还是要看紧一点。”

  叶骞泽并没有显出吃惊的神情,沉默着,似有心事,忧心忡忡,却什么也没说。向远看着他的侧面,他的眼神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善良,柔软。他这样的一个好人,对一切都心存善意,总希望所有的一切如他想象中那么好,不知道在没有她参与的那几年他是否如愿。

  仿佛想打破沉默,叶骞泽指着墙上镜框里向远的一张旧照片,随口说:“这是哪一年照的?背景是在我们钓鳗鱼的那条溪边吧。”

  向远看了他一眼,“没错,你记性挺好。对了,骞泽,你陪着你妹妹,我跟几个游客上山。晚上我去找你。”

  向远带着等了一会儿的几个游客,匆匆朝山上走去。她会说很多山里的典故和故事,性格又大方讨喜,一路上几个人说说笑笑,崎岖的山路也走得没有那么艰难。途经那条山溪的时候,她停下来让那些客人拍照。溪涧清澈,山色明媚,这是拍照的好地点。

  向远耐心地在一旁等待,时间长了,不由得有些走神。那还是骞泽回城的前不久,她第一次做导游带着游客上山,骞泽跟她结伴同行。那时的游客也是在这个地点停下来拍照,骞泽向其中一个游客借了相机,亲自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那个游客回家前,向远特意留下地址,请对方给她把照片寄了回来。

  当时叶骞泽是第一次拍照,技术不是很好,相片不算很清晰,但向远还是把它小心地放在镜框里,挂在了墙上。

  很多东西她都还记得,他却不小心忘记了。

  第五章 向远的旧时山月

  苦苦寻觅的东西,从头到尾不知所终也就罢了,偏偏无意中看见了,伸出手去,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掉落……

  向远陪着游客在山上待了一整天。旅游的人总是那么不知疲倦,身体不适的向远唯有强打精神奉陪到底。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一行人才开始往山下走。行至将近一半路程,一个女游客忽然惊叫一声,把神思恍惚的向远吓了一跳。原来,该女士的耳环不知什么时候丢失在游玩的途中,据说耳环是丈夫送她的生日礼物,虽不贵重,却极有意义。她次日一早就要返城,向远只得陪同他们一路回去寻找。然而在杂草丛生的蜿蜒山路上,要寻到一只小小的耳环谈何容易?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那女游客和她的朋友仍不死心。向远担心一旦天色全黑,这些走不惯山路的城里人要是一时失足,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好担待,只得先将他们护送下山,然后独自一人返回原路寻找耳环。

  她在山里没转多久,四周便全然被暮色笼罩,耳环仍然下落不明。其实向远心知要找回的希望是很渺茫的,但那位女士如此看重,她怎么也得拿出一些行动来。有些时候,尽了人事,才能听从天命,向远一向这么认为。

  夜色中的山路向远不是没有走过,这一次上山早有准备,手持火把。路途倒也不算艰难,但病体未愈的向远体力透支得很快,汗水冰凉地将衣服都黏在了背上。和着山中秋虫的叫唤,她听到了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再一次经过那条山溪的时候,她停下来洗了把脸。耳环是找不到了,她也疲惫得直不起腰来,只好盘腿坐在溪边的岩石上发呆。

  月亮在天上很圆,倒影在粼粼的溪水里成了破碎的残片。在这月光之下,不知坐了多久的向远就连火把的熄灭也没有察觉。等她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去,已经看到近在眼前的火光。她看清楚来人,微微一笑,转回头来。没过多久,她身边多了并肩而坐的一个人。

  “那么晚了,一个人在山上,一点都不害怕?”他问。

  向远摇头,“你知道我不怕黑。”

  他就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是能让你害怕的。”

  向远想了想,“这些年,我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坐在一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方,除了白,什么都没有。醒来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就转而问道:“对了,你怎么上山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城市里住得久了,都走不惯山路了。”

  叶骞泽说:“见你那么晚没有回家,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一路跟着阿昀,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地翻过前面那座山。阿昀那小子跟你小时候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向远朝身后看了看,“你跟邹昀一起来的?那他人呢?”

  “在前面的岔道跟他分头找,大概找不到人他也会回头的吧。溪边这条路我比较熟,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叶骞泽说,顿了一顿,继续道,“向远,我这次回来,总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向远反诘:“你不也一样吗?”她立刻察觉到自己不恰当的情绪波动,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了句:“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长大了,自然跟以前不一样。”

  叶骞泽闻言有些怅然,“好朋友不是一辈子的吗?”

  向远偏开脸,凝神去看水里的破碎月光。是啊,他们不就是好朋友吗?牵着手一起长大,以往是如此,一辈子也是如此?

  “对了,你妹妹好点了没有?”她岔开话题。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些咳嗽。多亏你及时把她救上岸来,只不过她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才麻烦你们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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