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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司徒玦习惯了姚起云的存在,他的阴沉脾气,他的恼人毒舌,他的沉默陪伴,他的无微不至,都已是天经地义,所以他一旦暂时缺位,她就觉得心空空的。她知道这样不好,很不好,就主动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自己之所以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他,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给自己收衣服,没人顶替自己洗碗罢了。

  没想到,姚起云说是要推迟回来,但是七天刚过,他却提着大包小包准时回到了家里,还带回来不少老家的土特产。另外,还有特意要让司徒久安尝新的亲戚自种的烟草,送给薛少萍的据说可以治疗更年期偏头痛的草药。司徒玦在一旁望穿秋水,才发现唯独没有给自己的礼物,大失所望之余,一番喜悦之情也打了水漂。她以为他不好意思,所以藏着掖着,还主动向他摊开了手,“我的礼物呢?不能偏心眼啊。”

  姚起云一愣,笑了笑,没说话。司徒久安瞪了女儿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礼物?”见司徒玦撅起了嘴,便把那些香菇、菜干什么的往她跟前一放,“这么多好东西,都算你的。”

  司徒久安怎么懂得少女心思,司徒玦什么都不缺,她要的只是姚起云一个态度,可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故意,大家都有,偏偏就是没她的份儿。说起来,这个家里虽然最偏向姚起云的是爸爸,妈妈也是他的长辈,可说到底,跟他接触最多、关系最密切的人却是司徒玦。难道在他心里不是这样?枉费她刚才还为他的归来那么开心。

  严重心理不平衡的司徒玦看到爸爸硬推给自己的那堆山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起那些东西塞回姚起云怀里,“我才不稀罕你的破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司徒久安摇头责备道。

  司徒玦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委屈的眼泪却叫嚣着要夺眶而出,这委屈唤起了姚起云回老家之前两人怄气的记忆。司徒玦在围棋兴趣小组的一次非正规比赛中赢了他。当时姚起云苦笑着收拾棋子,说:“阿玦,你一定要证明你比我强吗?”

  其实司徒玦根本不喜欢围棋,她之所以加入闷死人的围棋兴趣小组,从头学起,不过是想弄明白姚起云为什么可以对着棋盘那么入迷。她对围棋的所有的兴趣只不过是因为想了解他的兴趣。就像她发现他参加奥数培训班,她也报名;就像他参加英语口语补习班,她也一起。司徒玦兴致勃勃地、下意识地做着姚起云喜欢做的事,而且她生性要强,不做则已,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有十二分的投入,努力做到最好。

  姚起云足够聪明,也足够努力,所以他才能从教育水平极度落后的乡镇中学转到全省闻名的重点高中之后,短短两年多就跻身同年级五百人中的前二十名,各方面都没有辜负司徒久安对他的期望。他的优点是稳,他的缺点也是稳。他会用最保险、最规范的方式去解一道数学题,却不会像司徒玦一样独辟蹊径地用课堂上老师没说过的办法去获得跟他一样的答案,即使那种方式他也知道,但他不会尝试,也不会轻易挑战;同理,他的棋风步步为营,太在意一城一池的防守,才会险败于司徒玦不留后路、大胆凌厉的拼命三郎打法。他什么都比别人好,可是偏偏遇上跟他同样聪明、同样努力,却更有不到极致不罢休的气势的司徒玦。

  然而,司徒玦的本意并不在乎输赢,虽然她围棋比赛赢了他,奥数比赛名次略高于他,英语口语测试也比他更理想。这不是因为她什么都要比他强,什么都要压倒她,而是她觉得既然是比赛,就应该全力以赴,公平竞争。故意让步和放水一点意思都没有,更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一种侮辱。如果姚起云凭本事赢了她,她也会心服口服。

  可这一切在姚起云看来,却是司徒玦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只想安安静静做好他自己,司徒玦却强势地让他感觉到无奈和挫败。司徒玦越接近他,就发现自己越不了解他。她就像一张白色的宣纸平铺在他的面前,他却把自己藏在浓墨的阴影之后。

  司徒玦闭门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力地砸着被她假想成姚起云的那只泰迪熊,可是不管怎么收拾它,它还是那副一声不吭的死样子。直到她也累了,瘫倒在床上,想着自己不可能想通的心事,同时也在自我反省。她错了吗?她难道就不能开开心心地跟他相处吗?下棋的时候故意输一着,只要一着就好,可这样的司徒玦,她自己还认识吗?

  过了很久,敲门声打乱了她乱糟糟的心事。那是只属于他的敲门声。

  司徒玦光脚走到门口,却赌气不答应,过了一会儿,听他在门外低声说:“阿玦,你先开门。”

  “不开,小气鬼!我去外婆家过个周末还给你带东西,你大老远地回老家,礼物却没我的份儿。”

  “开门再说。”

  “不行,礼物拿来再说。”

  司徒玦还期待着有个惊喜,说不定他先前只是故意逗她罢了。

  谁知道姚起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出来的话更令她失望。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好。”

  “送礼物只是个心意而已,你没心意才那么说。那你怎么就知道该送我爸妈什么。”

  司徒玦其实想告诉姚起云,只要你说是专门送给我的,就算是菜干、香菇,我也一样高高兴兴地收下。

  然而,她不知道,姚起云在老家早早准备好了要带给司徒叔叔夫妇的东西,但是唯独给司徒玦的礼物,让他在七天里伤透了脑筋。这个她会喜欢吗?会不会太土?那个她见了也许会开心,但好像有点可笑。这个也挺好,但还应该有更好的……他找了七天,最终也找不到一样合适的东西,可以作为送给司徒玦的礼物。她配得上最好最好的东西,可他拥有的都不足以匹配,结果只能却步,两手空空。

  许久等不到她开门,无奈之下姚起云也只有以沉默的姿态离开。司徒玦听着他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懊恼得直想揪自己的头发。明明只要一句好听的话,哪怕是谎话,她就可以开门和解。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对姚起云来说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司徒玦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在姚起云心中或许是个不一样的存在,至少这份千磨万砺才建立起来的“友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重。很多时候,她明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可是当她也朝他看去时,他却漠然地注视着某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他在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而当她微笑着迎上去,他却又退后了一步。

  司徒玦习惯了吴江这样乐观明朗的伙伴,姚起云的矛盾和晦涩让她无所适从。她气鼓鼓地又把那只泰迪熊蹂躏了好久,还是舒缓不了心中的那个结,终于下了决心不能把郁闷锁在心里,苦了自己也没人看见。

  非得找他给个说法才行,总是那么欲拒还迎的算什么意思?她想到就做到,一阵风似的下了楼,虽然她也不清楚,她想要的是怎样一个说法。

  她的架势是来势汹汹,情急之下,敲门的步骤也直接省略了,旋开了门,劈头盖脸地开口道:“姚起云,我要跟你谈谈。”

  门被打开的瞬间,她看到姚起云正倚在床头,一见她,竟然惊得差点儿摔下了床,惊慌失措地把原本拿在手里的什么东西往枕头底下藏,满脸是可疑的红晕。

  “你在干什么?”司徒玦一脸狐疑地朝他走过去,斜着眼睛打量着他,仿佛从空气中嗅到了诡异的味道。

  姚起云站在床边,不自在地答道:“没……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干吗怪怪的样子?”

  “你才怪。司徒玦,你为什么进我房间不敲门?”他似乎回过了神,想起了她才是不速之客。

  司徒玦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对不起”,可脸上半点忏悔的意思也没有,更没有因为理亏而削弱她对眼前的不对劲追根究底的决心。

  “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你肯定做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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