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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子歉讶然。隆兄只有一个姐姐,也就是老秦的夫人,阿珑的妈。因为周启秀的关系,子歉见过她几面,但从未单独说过话。秦夫人内退前曾在一所重点高中任副校长,所以子歉在电话里尊称她为“隆老师”。她口气温和,一如普通的女性家长,先是为子歉在泳池救了阿珑一事表示感激,又客套地谈了几句日常,还说改日有时间要约出来见一面,亲自带阿珑道谢。子歉反复说这件事不值一提,请他们不用放在心上。对方却提到阿珑从那天受惊之后情绪一直不太好,她小舅舅不靠谱,阿珑信赖子歉,希望离家在外时子歉费心多照料她。

  子歉怎能说“不”?心却一直往下沉。阿珑在桌旁托腮看着他,隔得那么远,子歉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脸上胜利的窃喜。

  从子歉接电话时应对的言语,祁善大致也能猜出对方的来意。周瓒又在催她,说再磨蹭山下的商店都关门了。她压制着心中的不安,轻轻拉了子歉的手再放开,说:“等我回来再说。”

  车沿着谷阳山的小道往下开,白天引得行人屡屡下车拍照的山花美树都成了黑黝黝的暗影。没有路灯,许多路段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深渊。在开车这方面,周瓒自诩是半职业的好手,可这时也不敢大意,一路小心慢行。

  “肚子疼?”他打破了车里的沉默,向歪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祁善问道。

  “还好。”祁善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毛病真多,还好我不是女人。”周瓒摇头。十来岁的时候他开始发现祁善一个月总有几天无精打采的,骑车也不行,游泳又不去,吃东西还挑剔。有一次她裙子脏了被他发现,他大声取笑,祁善羞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周瓒被他妈妈臭骂了一顿。冯嘉楠借机给他上了一堂简易的生理卫生课,大概意思是女孩子不容易,这种时候会感到身体很不适。有风度的男孩不但不应该随意拿这个说事,还要多多体谅照顾。周瓒那时刚进入叛逆期,他并不在乎什么是有风度,可他至少不再为此而嘲笑祁善。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规律,每次赶上那几天,他总是肚子不太舒服,为此他也常和祁善一同忌口,少食辛辣冷饮。

  冯嘉楠去世后,周瓒和祁善的关系虽看似得以修复,往来渐密,笑闹如常。可他们都很清楚彼此之间有个禁区,他们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不可触碰本身就意味着未曾消散,回到两心无碍的旧时模样是再无可能。眼下,她选择了他陪同去做一件有些难堪的小事,周瓒是乐意的,这证明在祁善意识深处,他们的亲密胜过她和周子歉。

  周瓒甚至不肯去掩饰这份得意,一边开车一边故意问祁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跟周子歉说的?他都是你男朋友了。”

  祁善也苦恼于自己为什么开不了那个口。大家都是成年人,稍一提点,子歉应该就能领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然而她就是没办法当着子歉的面说这种事。她和自己生气,说话更有气无力,“哎呀,他毕竟是男人!”

  这话让周瓒听了心里很不对味,好心情顿时被清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太监?”

  祁善烦他揪着小事斤斤计较,说:“你不是太监,但我已经把你心理阉割了。”

  车子似乎都感受到了周瓒心中的不平,忽然颠得祁善跳了跳。

  “慢点开。没看到路边的标语——‘山高、路窄、坡陡、弯急’!”她提醒道。

  “意思是说我在你面前脱光了也没关系?”

  “你脱吧,我有点冷。”

  周瓒“哼”了一声,“就算周子歉‘身心健全’,今晚上你们的好事也泡汤了。”

  他说完有点幸灾乐祸,本来还感到闹心,打算让阿标和隆兄想法子拉着周子歉去打通宵扑克,现在省事了。

  祁善脑子有数秒的延迟,反应过来之后又羞又气,宁愿扭头看着一片黑的窗外也不想对着他。

  “对一个被你心理阉割的人没必要害羞。”周瓒又起劲了,腾出手扯了扯祁善的发梢,“来吧,跟我说说,我很好奇周子歉那样一本正经的人在你面前脱光是什么感觉?”

  “周瓒,你有没有道德底线!”祁善忍无可忍道,“谁像你一样流氓,整天想着那些事!”

  “这么说你还没见识过呢!”周瓒更乐了,继续大放厥词,“我觉得从男人的角度看,周子歉也没那么喜欢你,要不然他早下手了。男人真的心动,根本不会磨磨叽叽。”

  “那是你吧,别把所有人想得和你一样!”

  “我当然是,因为我很正常。”

  “不要脸!”

  “如果周子歉只对你‘要脸’,你要小心了。”周瓒躲开祁善砸过来的纸巾盒,笑着说,“谁让你身材没看头呢?”

  祁善气得口不择言,“你带回房间的女孩身材好得很,我前脚去餐厅,你后脚就来了,可见你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周瓒倒是没有被她激怒,反而感到很有趣似的。他开过了最险的一个弯道,含笑道:“有些东西吧,你用过才有资格点评。”

  “呸!”

  忽然静下来车里连呼吸和胎噪声都让人无法忍受。祁善摇下一线车窗,山风尖叫着挤进他们中间。周瓒又把车窗弄了上去,说:“不怕吹得头疼?”她沉默,又想去放点音乐,广播也行。兴许周瓒也有此打算,在按钮处他碰到了她的手。祁善受伤般退缩。

  抒情的音乐声流淌开来。他们错了,这并无任何改善。

  第三十二章 要努力的都不是真心

  直到车子开下了山,灯光和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各怀鬼胎的紧绷感。这是一个连县城都算不上的小镇子,总共不过横竖两条中心街道。白天他们从镇子边经过,感觉街道冷清,平凡无奇,像灶台边懒洋洋的妇人,谁想到了夜里竟如换装般鲜活了起来。主街道夜市摆开长龙,叫卖廉价服装的小贩、煎炸烧烤的消夜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路人将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路填满了,与头顶上随意交织的临时光源一样构成了一种凌乱而世俗的热闹。

  周瓒把车停在一个歇业了的菜市场旁,与祁善步行穿过夜市的街道,打算在闹市区寻找一家日杂用品商店。祁善很少见识这种夜里的圩市,稍一张望落在了周瓒的身后,周瓒不时回头,走走停停地等着她。

  途经一个小饭馆,大概是刚结束了一场本地人的婚宴,大量酒足饭饱的道贺者从饭店门口涌出来,有些剔着牙谈论今晚的饭菜,有些与门口送客的新郎新娘寒暄道别,一时堵得人寸步难行。祁善打算等这拨人稍稍稀释再穿行过去,驻足欣赏着新娘子身上大红的敬酒服和残妆都盖不住的喜气。周瓒却没这个闲心,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找个空当就强行挤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拖着走神的祁善一块突围。

  祁善被周瓒拽着胳膊艰难穿行,正好一个伴娘打扮的年轻姑娘风风火火地从饭店里跑出来,怀里捧着的似是新娘换下来的白色婚纱。婚纱体积蓬松,伴娘几乎抱不住,她从周瓒身边经过,白纱也蹭上了周瓒的身体,他随手一拂,身后的祁善遭了殃,轻薄的网纱面料被她的发卡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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