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辛夷坞 > 我们 | 上页 下页
六一


  祁善摇头。周瓒把脸埋进手心,“我骂她是个控制狂,她说盼着我后悔。我现在后悔了,她也没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小善,我该怎么办呀?”

  “再难过也是你应该受的,她那么对你,你就知道口是心非!”祁善感觉到他贴在自己小腿上的指缝所透出的湿意,强忍着眼泪骂道,“你活该!”

  周瓒不再言语,无声地抽动着肩膀,祁善也不劝,悲伤得以宣泄是天大的幸运。周瓒的心悄然落定。他终于嗅到了无比熟悉的味道,在她身上。那味道像他的小善,也像他妈妈。这如今成了他最渴望的收留。

  门口的诵经告一段落,祁善见周瓒也平复了一些,她调整坐姿,不动声色地将腿挪开。周瓒离了她的腿,又抓住她搁在身侧的手,有些愣神地问:“你还在怪我?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祁善慢慢抽回手,犹豫了一会,蜻蜓点水般将手停在周瓒的肩上,说:“当然,以后也是。”

  第二十六章 另一片海阔天空

  “小善,还没睡呢?明天不用上早班?”沈晓星上楼休息,发现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门也没关,探头进来问道。

  “哦。”祁善应了一声,顺手将周子翼儿子百日宴的红包塞进抽屉。

  与此同时,周瓒拒绝了一个“新朋友”叫去喝几杯的邀约,兴致索然地关了车上的交通广播。

  他们几乎同时想起一件事,冯嘉楠的忌日就在月底。八年了,许多事如笔墨被水浸染,不消失,只是日益混沌模糊。

  冯嘉楠的骨灰存放在永安寺,近四年来周瓒和祁善都是约着一道去祭拜她的。祁善在冯嘉楠灵前承诺过,会和周瓒做一辈子的朋友,然而他们的关系后来也经历了一段相当漫长的修复过程——至少在周瓒看来如此。

  料理完妈妈的后事,周瓒有过立刻回国的打算,是祁善不许他半途而废,她说嘉楠阿姨会希望看到他好好完成学业。为此周瓒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地去为申请大学的事做准备,幸而他运气还不错,被当地一所商学院录取了,虽不是什么顶尖院校,好歹不至于沦落至野鸡大学混文凭的地步。周启秀大感欣慰,老三不咸不淡地在他耳边说什么“不就是花家里的钱在外面玩几年罢了”,他也没往心里去。

  依照周瓒的本意,他实在是在加拿大待腻了,即使以他的玩心在哪里都能找到乐子,但国内的生活对他显然更具诱惑力。无奈他头上顶着紧箍咒,光是他妈妈的“遗愿”就压得他动弹不得,何况还有活人的期许。他不敢再让祁善失望,她是他最后的束缚,挣脱容易,可脱缰的野马天高地远,无所归依,他反而怕她放手。周瓒慢慢明白了妈妈那句话的意思,他宁愿祁善管着他、拽着他、唠叨他,那他漂得再远也有了根。

  只不过这倒成了周瓒的一个美好愿望。在祁善看来,让他好好上学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善意的规劝,仅此而已。祁善是个认死理的人,喜欢一个人时心心念念,不作他想,收回那颗心之后也驷马难追。打从她认清周瓒绝非良人的那天起,她已经在心里划清界限。朋友就是朋友,她的放手不是以退为进,另一片海阔天空从此与他无关。

  后来的一年多里,周瓒屡次故技重施,电话里甜言蜜语说尽,一年跑回来三次,软硬手段都用遍。他曾以为祁善翻不过他的五指山,可后来才发现,如果祁善是孙悟空,他却并非如来佛祖。他更像白骨精,无论披上哪一张皮,在火眼金睛下都无所遁形。她那么了解他,他的伪装,他的卑劣。原来从前她的相信,只是因为她愿意相信。

  好在祁善没有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周瓒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解禁,他们恢复了正常的沟通。周瓒放弃胡搅蛮缠以后,他打电话回来,祁善不再回避。周瓒知道祁善和周子歉关系越来越好,他心里不痛快,可谁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呢。他也出不得声,不想祁善再责怪他多事,更不想打草惊蛇。无论周子歉存着什么样的心,祁善现在只是把他当朋友看待,一个含蓄,一个被动,周瓒谅他们三年五载也成不了事,他跳出来搅和就太蠢了。

  那段时间,周瓒对祁善的心态是忙于堵漏。他本有一条江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忽而江水改道,他就想着小溪也好,水洼也罢,最后剩了一眼泉他也可以俯下身去舔,反正留住多少是多少,保证不会渴死再伺机深挖,说不定还有希望打井。在这方面他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他们之间存在感情的死穴,做朋友两人却擅长得如同与生俱来。周瓒上大学的第二年,他和祁善基本恢复到谈笑如常的状态,至少表面上如此。虽然周瓒有时在电话里对祁善唱《把根留住》,祁善还是会叫他“滚”,他买那块春宫三问表,她大骂他神经病。然而祁善偶尔会主动与他联系了,两人说说各自身边的趣事,她不再是一味承受周瓒单方面的“骚扰”,这在周瓒看来是个长足的进步。

  等到祁善大四那年的毕业旅行,第一次出国门的她在周瓒的强烈建议下选择去了加拿大。周瓒心中窃喜,后来发现沈晓星也同行,他殷勤地陪了她们一周,鞍前马后周到得很,沈晓星直夸他现在历练懂事多了,殊不知周瓒背后呕了多少升血。

  周瓒不是专心研究学问的人,可他拿不到毕业证没脸回来,熬了四年好不容易修够了学分,混到毕业立即回了国,以隆兄为代表的狐朋狗友和热闹精彩的夜生活在朝他招手。祁善那时准备上研二,她去了更远的一个分校区,一周也未必回来一次。周启秀公司也迁了新址,在新开发的CBD中心区域,为上班方便,他多半住公司附近的房子里。周瓒回来后,周启秀正式从老房子里搬了出来,他让周瓒自由选择随他生活或住在旧居,周瓒却两边都不挨着,自己找了房子独自出去住。

  周瓒回来后没日没夜地玩了一个月,周启秀看不下去,非逼着他到公司上班。那时子歉已经在公司做了一年的实习员工,他学东西很快,行事有着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周密和沉稳,很得公司元老的好评。尤其有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周瓒做对比,大家无不惋叹老板半生勤恳却得了个纨绔二世祖的儿子,反倒侄儿更像他的得力助手。

  周启秀面上不提,背地里没少鞭策周瓒,要他争点气。周瓒直言自己对公司事务不感兴趣,周启秀骂也好,怒也罢,没到三个月,他就正式从公司开溜,去和朋友合伙开了他的第一间酒吧。周启秀气得半死,实在是无可奈何,当着外人的面只能扮开明家长说“尊重孩子的选择”。

  三叔虽已不在公司核心管理层之列,见状幸灾乐祸地问周启秀:“你现在还打算把自己半辈子的心血交给那个浑小子?说句不吉利的话,不怕眼没闭上公司就被他卖了?”

  周启秀那时埋首文件堆里,对自己的亲弟弟说:“什么半辈子心血,等我死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说得轻松。二哥,你难道不为子歉想一想?他也是你儿子。”

  “你不用时时提醒我这件事,我什么时候亏待了子歉?”周启秀用手揉着眉心,他怎会看不出来,阿瓒确实无心于此。子歉才是更适合成为接班人的那个。

  老三见状又劝了一句:“我也是为阿瓒好。你不能因为他妈没了,就一味纵着他。他妈死了又不是你撞的,出事时你们婚都离了。要我说,也该让阿瓒吃吃苦头才……”

  “就算我将来把公司交给子歉,阿瓒也是大股东之一。”周启秀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我们都吃过苦,何必要孩子也受这一遭?还有,老三,我不想再听到你提起他妈妈的事情,你操的心已经够多了。”

  周启秀曾寄望于祁善说服周瓒,但是在这件事上,祁善认为阿秀叔叔实在不必与周瓒相互为难。就像她愿意扎在书堆里一样,周瓒喜欢开酒吧就开吧,他是成年人了,只要不犯法就与人无尤。

  周瓒酒吧开业那天祁善也去了,周瓒抽空挤回她身边,问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祁善出娘胎第一次坐在如此吵闹的地方,她莞尔道:“还行。”周瓒故意逗她,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那我呢,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酒吧里光线太过昏暗,他看不清祁善是否脸红了,兴许没有吧,她的眼神还是平静而清明的,连笑意都与回答上一个问题时毫无区别,“你啊?也还行吧。”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