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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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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麻将是上小学五年级左右周瓒传授给祁善的技能。他们的小学阶段是两边父母的事业上升期,四个人里有三个都忙得很。在他们看来,把一个孩子留在家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但两个孩子相互作伴就另说了。有祁善看着周瓒,一向把儿子盯得很紧的冯嘉楠也把大部分精力用于高层岗位竞聘的争夺战之中。周瓒某天在巷口看着邻居老头老太太摸了几圈有了心得,晚上写完作业无所事事,正好祁家阁楼上有一张麻将桌,他就拉着祁善来做试验。第二天两人放学后双双背着书包又去观战一轮,回来后什么“杠”、“碰”、“和”都不在话下。开始他们每人打两手牌,后来周瓒嫌祁善出牌太慢,自己一人玩三家,照样打得不亦乐乎。负责看孩子的祁定有一次从画室里出来,发现两个孩子在阁楼上“砌长城”,不由吓了一跳。他们这项课余爱好就此被禁。周瓒无所谓,很快把心思转到别处,祁善却舍不下,独自摸索了许久。至今她还不时手痒,常常到街角的老干部活动中心玩上几把。 网游也是大学时代周瓒先迷上的,他昏天暗地玩了几个月,顺便拉围观的祁善来陪练。等祁善刚觉得有点意思,周瓒的注意力已转向收集手办,给祁善留下了一堆游戏小号。祁善含辛茹苦把那些小号逐一练到满级,坚持做日常,辛苦下副本,拿得一手好装备,放得一身好技能。周瓒偶尔想起“他的”游戏账号,登录进去玩一会儿,不时还冒充游戏大神的身份和女网友视频聊天,留下几段网络韵事,转头又遁得无影无踪。 周瓒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忽听楼上传来一声哀号,心知不妙,连忙走为上策。他对客厅里一头雾水的两老干笑了两声,“善妈我吃饱了,碗留给你收拾,下次来吃饭碗都归我洗。定叔那茶叶你觉得不错,回头我再给你弄几盒……”话说完人已到了门口,还顺走了沈晓星刚削好的梨。 祁善追下来扑了个空。她发现自己所有的号都在游戏里和别人结了婚,一切都发生在她没回来的那一两个小时里,私聊记录中还有好几个现实通讯方式的留言,有男也有女。 可恨的是,沈晓星在弄清女儿生气的缘由后,不但没有安慰,还数落她小题大做,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祁善黑着脸在妈妈的嘱咐下,把周瓒留下的面碗拿进厨房,发现厨余垃圾里有碎蛋壳和剪下的虾须。 “谁才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那一个?”她抱怨道,“给他下个面用不用那么丰盛!” 沈晓星走过去,在女儿的后脑勺戳了一下,“你这小气的样子跟谁学的?年轻人消耗大,就应该吃点有营养的。何况阿瓒他从小身体不好,又没了妈,我多关心他一下怎么了?” 郁闷中的祁善都快被逗笑了。周瓒先天不足,以前是身体弱,被小心翼翼地养大,“小娇”这个乳名便是因此而得。但那都是上小学以前的事了,在祁善较为清晰的记忆里,周瓒早已是吃嘛嘛香,活蹦乱跳的模样,上山下海各种极限运动都玩得不亦乐乎,怎么看都不像是缺乏营养。若他真有什么身体状况,除非是贪淫乐色,以至于油尽灯枯。他这边刚吃了她妈妈煮的爱心面条,没准待会儿就转到某个温柔乡里纵情声色去了。 在长辈眼里,不管孩子长多大,永远都还是他们记忆中一团稚气的模样。一如周瓒无论在外怎么胡闹,祁善妈妈记得的总是那个吃奶抢不过祁善哇哇大哭的娇孩子,而祁善在单位里已混成骨干员工、资深馆员,可爸妈依然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 “后天的百日宴我和你爸另有一场喜酒,由你做代表就可以了。你们是同辈,交流起来也方便。你阿秀叔叔那边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你去的时候替我们把红包带过去。” 沈晓星说着,把塞了钱的红包拿给祁善,把她叫到客厅茶几旁,说:“你在上面写个名字。” 祁善接过,发现红包有两个。她尚未嫁人,按说这类以家庭为单位的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只需备一份礼钱。 “哦,还有一个是阿瓒的,他让我顺便给他也备一份礼。你把他的名字写在另一个红包上就好。” “妈,子翼哥是他的正经堂哥,他这点事都得让你来费心,太离谱了!” “让你写就写吧。”沈晓星没说破,祁善自己帮他做的事还少吗?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他毕竟是男人,这种礼节上的琐事难免做不周全,他又没有妈……” 祁善总算是看透了,“没了妈”这件事简直是周瓒的护身神器。祁善恶意揣测,若妈妈知道周瓒把她那两个铺面拿去银行抵押贷款,是否也会把这些都归咎于他“没了妈”。极有可能的结果是,她爸妈教训他一顿,回头找阿秀叔叔谈心,甚至自己掏出体己助他度过暂时的难关都不稀奇。他虽“没了妈”,但都快把她的妈哄走了。 “嘉楠阿姨真会交朋友。要是周瓒死了,我可不一定能对他的孩子那么好。”祁善低头在红包上写字,嘴里嘟囔道。 沈晓星立刻呸了一口,“你这孩子乌鸦嘴。他有那么招你恨?” “就是!”祁定也摇头看了女儿一眼。 祁善一听到爸爸有心思插话,就知道广告时间又到了。她也只是在父母面前随口胡说,见妈妈反应激烈,便及时住嘴。她当然知道妈妈和嘉楠阿姨是真正要好的朋友。用沈晓星的话来说,女人过了四十岁的年纪,要么早就没了女性知己,若还存有一两个年轻时代相携走过来的闺蜜,多半比身边的男人更可靠。 他们那一辈的人圈子窄,沈晓星和冯嘉楠两家住得近,从小学开始同班,中学时期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她们小姐妹俩系着红领巾抬头挺胸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升国旗。她们吵过架、较过劲、穿过彼此的内衣、同时暗恋过当年的男美术老师,一直到考上不同的大学才短暂地分开,但感情却没有断过。周瓒的父亲周启秀也是通过沈晓星才认识了冯嘉楠,他是沈晓星大学同班的同学,祁定的校友。结婚以后两家更是通家之好,做了许久的邻居不说,各自父母那边都是当作亲戚来走动的。 冯嘉楠骤然离世,沈晓星帮着周启秀和周瓒里里外外操持葬礼。但直至现在她也没有去过冯嘉楠的骨灰处祭奠,一次也没有。祁善问她,她说自己年纪也渐渐大了,不愿意再去伤那份心。 在这样的关系下,沈晓星自问怎么护着周瓒都不为过,在周瓒心中她也早就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连“干妈”“干儿子”这样的俗礼都不需要,他平时叫她“善妈”,嘴甜的时候也叫“妈”。在沈晓星眼里,祁善和周瓒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祁善自悔失言,放下笔就把头往妈妈肩上靠。嘉楠阿姨对她有多好,她也不是不记得。只是周瓒有时实在太过分了,她很难不怄气。 “妈,我只是想说,我要是有个朋友,能像你和嘉楠阿姨一样就好了。”祁善向妈妈撒娇。她有些怅然地想:若周瓒也是女孩子,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简单许多。 沈晓星摸着女儿的头发,感叹道:“你嘉楠阿姨一辈子好胜。她长得比我漂亮,高考成绩比我多五分,毕业后评职称比我早,爱得比我轰烈,嫁的男人也比你爸招人喜欢……” 低头喝茶的祁定听不下去了,“什么话。你当年不是因为我的帅气和才华才选择我的吗?” 沈晓星白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笑着把目光转向电视。祁善也憋着笑,在她眼里爸爸固然是好,但整天穿着小格子睡衣的他和玉树临风的阿秀叔叔比起来还是有点距离的。 这当然不是沈晓星要表达的重点。她看着女儿,又说道:“你嘉楠阿姨什么都胜我一筹,可是到头来,人这一生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她都比不上我长久,无论是感情还是生命。明明是她选的男人,她选的路,她什么都占据主导。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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