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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咦,这后面还有字。”方灯吃力地辨认银镜背面的两行小篆,“不离……什么……不……是谓……什么……如。”

  “不离不弃,是谓真如。”傅镜殊没好气地说道。

  方灯跟着默默念了一遍,体会其中的意思,“这是你祖父对小春姑娘的誓言?”

  “我不知道。”傅镜殊淡淡地说,“这镜子经过那么多人的手,每个说不离不弃的人最后还不是离开了?”他将方灯递还镜子的手推了回去,“这个你留着吧,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我爸也把它送给了你姑姑。”

  他一直不肯把朱颜称作“妈妈”,但是再说起她的时候,神色已显得柔和了许多。方灯不怪他不肯改口,毕竟姑姑是丢下了他许多年,在他心里已经习惯了那个位置的缺失。谁心里都会有个坎,却固执地不肯跨过去。

  方灯不敢收下。

  “正因为这镜子经过了你那么多亲人的手,所以你该留着它。”

  傅镜殊微微笑道:“方灯,你真的不懂吗?”

  “什么?”也许是灯光忽然跳动了一下,方灯的心也跟着一颤。

  “我问过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给了我一个理由。”他的笑容散去,眼里却多了方灯看不懂的东西,“我把它给你的理由也是一样的——我的亲人也不多了。”

  第九章 家贼难防

  方灯收下了那面镜子,却没有把它带走。就像傅镜殊为她栽培的美人蕉一样,这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但她不能留在身边,尤其是这镜子看上去还值几个钱,她不想它最后被贱价卖到不相干的人手里,换了几夜的酒钱。

  她让傅镜殊把镜子带在身边代为保管,说不定哪一天条件允许,她会找他要回来。其实方灯也有她的小心思,她就盼着傅镜殊看到这面镜子时多想想朱颜姑姑……也顺便想起她。就好像她和他之间多了一种羁绊,比血缘更微妙的默契。镜子里“不离不弃”的承诺于她而言像个难以抗拒的魔咒。

  傅镜殊高烧退去后,精神有所好转,他答应方灯不急着到学校去,多休息一日,发现反复立即去卫生所就诊,方灯才肯在看着他吞下感冒药之后,回去做自己的事。

  虽然早猜到回去后少不了一场折腾,然而方灯推开小阁楼的门,人还没迈进屋子里,就被夹着风声袭面而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她本能地侧身闪躲,一个空酒瓶砸在了身后楼道的墙壁上应声而碎。

  “你死外面好了,还有脸回来!”方学农扯着喉咙吼道。

  方灯确定他手里没有“凶器”了,才闪身进屋,反唇相讥道:“我不回来你有什么好果子吃?迟早饿死。”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在同学家住了一晚。”

  “你放屁,敢骗老子。”方学农暴怒,指着窗外道,“我亲眼看到你从对面出来的。不要脸的东西,趁早死了还好,免得再做出些见不得人的事脏了我的眼。”

  方灯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想的只会比自己猜到的更龌龊,当即臊红了面颊,分辨道:“你瞎说什么呀,他病了,老崔又不在,我去照看他一下怎么啦?”

  “他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早死早干净!”

  这是方灯一直都想不通的事,她父亲虽是个无赖,但平日除了那几两猫尿,鲜少在意别人的闲事。傅家,或者说是傅镜殊的一切像是他的一个禁区,只要与他们相关,他的愤怒几乎是一点就燃,这样的深恶痛绝究竟从何而生。

  “他到底哪得罪你了?”方灯决定把话挑破,将事情弄个清楚,“就算他爸傅维忍对不起朱颜姑姑,但是他怎么说也是姑姑的儿子,你的亲外甥!你十几年都没回岛上,他哪儿对不起你了?”

  “我呸,小杂种!”方学农嘴里依旧不干不净。

  方灯恼道:“你骂他杂种,就等于骂朱颜姑姑,除非他不是姑姑的儿子。”

  方学农扑哧扑哧地喘气,没有搭腔,过了一会,见方灯收拾书包准备走人,又不甘心地嚷:“别让我再看到你和他混在一起,轻佻玩意,你想什么我不知道?有那功夫倒贴小杂种,不如出去给老子挣点钱!”

  这话在方灯听来无比刺耳,她把书包往地上一掼,书本纸笔散了一地。她红着眼睛大声反问道:“怎么给你挣钱,像朱颜姑姑一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个人!那些钱你拿在手里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难怪姑姑活着的时候看不起你,她说死了才干净,死了才能摆脱你!”

  方灯的爆发一时间像是震住了方学农,他坐在竹床上,面容呆滞,似乎听不懂女儿的控诉,又似乎在回想她话里的意思。

  “她真这么说?”许久,他才用浑浊的双眼盯着方灯说道。

  “不止姑姑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你骂天骂地骂别人杂种,那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我见过最窝囊的男人!我和姑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摊上你这样一个吸血鬼。你给过我什么?除了这条命。还有酒瓶吗,你砸呀,砸死了我,大家就两清了,我去陪朱颜姑姑也好,省得我们看到你犯恶心。”

  方灯含着眼泪喊完这些话,方学农一动不动,像尊泥塑。她不想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掉眼泪,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就跑了出去。

  路上,方灯遇上了阿照。阿照见她眼眶发红,一个劲地跟在身后问:“姐,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我揍他去。”

  他挥舞着装了石头的书包。方灯回头瞥了一眼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怯生生的眼神被一种“我有点害怕,但我要装得什么都不在乎”的傻气取代。她听说还是有些大一点的孩子会拿他寻开心,然而别人多少对他书包里的东西有所忌惮,最起码他现在在孤儿院能吃饱饭了,不至于刚吃了两口就被别人抢了去。

  方灯没好气地说:“你要当英雄,还嫩了一点。”

  下午放学后,方灯和阿照一块去看了傅镜殊。他已经能活动自如,虽然还是咳个不停,正打算提水去浇几日未曾照拂的花花草草。阿照主动包揽了全部的活,吃力地提着比他自己轻不了多少的水桶,眼睛却忙不过来一般环顾着从未曾踏足过的傅家园。看着方灯和傅镜殊在废亭子旁说话,阿照忙活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就像孤儿重新找到了他久违的家。

  方灯故意拖到很晚才回到住处,不想和父亲再起冲突。方学农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也不知道吃过了没有。方灯去捡他床脚的酒瓶,却惊讶地发现他紧紧抱着被子,眼角的皱褶里有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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