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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嫉妒

  [1]

  时隔一个月,逝世女生的课桌上还不断更换着新鲜的百合花。

  电视里滚动播送的新闻早不知更新了几个回合,那条“本市阳明高级中学一名女生意外坠楼身亡,据称是因为校舍年久失修窗框腐朽脱落造成的。专家提醒学生请勿坐在窗台上以免类似惨剧再次发生”的消息,迅速湮没在了前赴后继而来的“今日沪市大涨207点”和“预计猪肉价格半年内不会下降”之中。

  念念不忘,或是过眼云烟。

  纷扰校园的话题总在变换,频率取决于广大女生的新鲜感。

  然而,最近的话题总是在“一班那个女孩真是死得可惜”、“连艺术节也受影响,难道她自己没有责任么?凭什么全怪学校”、“本来就不该坐在窗台上”、“唉,算了,不要对死者不满。不是还有体育节吗”之后,经过一阵沉默,指向同一个终点——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是前体育部部长吧。”

  绕不出循环。总感觉她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抱着一大堆体育节宣传海报经过走廊的夕夜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那些因自己的出现戛然而止的议论,心里并无其他,倒真有那么点轻松。

  明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死得让自己感到轻松。

  静下来,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也许是表情太自责,在别人眼里就自然而然被理解成为“因为朋友过世而悲痛欲绝”,以至于走进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撞到同班的季霄,对方迟疑了数秒终于在身后叫住了她。

  “呐,夕夜……”

  女生慌张地回过头。

  “……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下文?

  女生苦笑着缓慢眨了眨眼:“没事。”语气里满是疲惫。

  颜泽在世时是自己与外界交流的桥梁。和同学一起出去唱歌也好,去拍大头贴也好,那些琐碎的快乐,在颜泽的构建下让自己的世界多彩起来。如今颜泽死了,竟还在起着这种作用。想想这一个月来,几乎所有人对自己说的话都以“逝去的颜泽”为根基。

  开始以为自己没有颜泽也可以自然地与人沟通,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跨过颜泽。当他们忘记颜泽的时候,也很可能就是自己被遗忘的时候,虽然暂时没这种担忧。身在另一个世界的颜泽对这个世界依然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就是这样的存在。

  夕夜抬起头看向面露担忧之色的季霄:“如果我说我没有因为颜泽的死而难过呢?”

  男生愣了,担忧的神色终于渐渐变成了费解,半晌才勉强找回重新开口说话的气力:“啊——夕夜,你不要这样。”只说不够,经过女生身边时还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剩下夕夜怔怔地抱着海报发呆。自己这样,到头来还是被人认为是“因悲痛欲绝而开始说胡话”了么?

  没有人会相信的。

  [2]

  海报,要代替颜泽贴;传单,要代替颜泽递;报名工作,要代替颜泽组织。

  由于未到学生自主管理委员会换届的时候,新的部长没选出,身为体育部干事的夕夜自然代为接管了体育部的所有工作。一时间因为体育节的来临忙得焦头烂额。

  代替,是个令人既激动又沮丧的词。

  暮秋校园的午后,广播里放着煽情的旋律。踩着音乐的节拍,夕夜穿过漫长的走廊站定在7班的门口,深呼吸定了定神,敲了三下推开门。

  离门最近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夕夜有点胆怯地涨红脸说:“找一下你们班长”,声音是微微颤抖的。出师不利。7班第一排的女生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事?”一个男生从教室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半带上门。

  “你是7班班长?”得到对方点头的答案后夕夜调整语气继续说下去,“我是体育部……干事。请问你们班体育节的报名表什么时候可以上交?别的班都已经交齐了。”

  “啊……这个,”男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给忘了。对不起啊,我这就统计,下午放学后保证交到你们体育部办公室去。”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记!下午第三节课可是要将结果交到自管会的啊!你居然让我等到放学?

  不过,现在不应该这么说。

  “啊——这样啊,没事没事,你慢慢统计好了,”夕夜换出可被称为“秒杀”的笑容,语气已经压抑到温柔的程度,“放学后不用送过去,我来拿吧。”

  “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啦。”男生顿时松了口气,道过谢后冲进门去。等了半天,门外的夕夜也没有听见里面响起诸如“谁要报体育节项目”的征询问话。

  怒火必须忍住,否则永远都只是“体育部干事”。

  夕夜咬了下嘴唇转身离开,拇指的指甲在不知不觉中掐进拳眼,迟钝的痛感传来,力道放轻一些,血液又回流过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除去皮肤上那一道浅得看不清的印记,最后连那也缓慢地蒸发消散,缺乏真实感。

  甚至已经开始讨厌自己的虚情假意。碰上这种事的话,颜泽以前都是怎么做的呢?她好像一贯都处理得得心应手,从来没因为类似的事情而抱怨过烦恼过。

  学业之外,更大更广阔的那些天空,颜泽可以跑跑跳跳在里面纵情恣意,在那些曼妙的时光中、人与人的交往里、各种抛头露面的场合,进出自如,分寸拿捏得刚好。而自己却拽着她递过来的唯一线索,紧张又局促地跟着她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自己存在的证明?

  没有颜泽在,坐在图书馆自习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跟自己打招呼。

  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练习时,根本没有人会主动跑来要求与自己分在一组。

  班级里有许多话题圈,女士们一下课就围在一起,自己却无法像颜泽那样自然地插进话去。甚至,就连成为“体育部干事”也是因她当初一句“部里人手不够啊,忙死啦,夕夜你来帮帮我吧”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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