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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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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值得感动,她自己有那么沉重的烦恼,却还在担心着别人的得失与喜忧。外表的冷血和内里的温柔中和,形成一个特殊的存在。 从她那里沾染来的那点悲伤,并不是激烈得刻骨,只像一眼泉,注进心室深处,经年累月地渗出,消磨着人的理智。 也许没那么矫情,也许韩一一只是有那么一丁点惆怅,还谈不上悲伤。 自己作为一介男生比她更敏感脆弱,早已发现。 从没见她哭过,有时真希望她痛快地大哭,像别的女孩一样撒娇,赌气,耍任性,那样倒好。 男生沉浸在数不尽的假设中,起初并没认真听进麦芒第一遍的交待,等到回过神将那些断续的字词连贯起来,惊得连座椅都险些翻倒。 “我下个学期要转学去别的学校了,所以一一就交给你了哦。” 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丁零认为,韩一一之所以还能快乐地生活没有彻底消沉,很大程度上是元气治愈系火星小天使麦芒的功劳。 交给我?怎么可能? 心里翻滚起燥热,仅仅是因为夏天来临了吗。 然而这个夏天并没有积极地以浪漫回应人心的沸腾。 领完期末考试成绩单之后大家都作鸟兽散,没能再遇见韩一一。暑期实践也因为没有人与丁零同一社区而显得索然寡味。 假期临近尾声时,106岁的太祖母寿终正寝,全家忙着筹备大张旗鼓的白喜事,一时间似乎周遭到处都弥散着焚纸燃香的烟味,人像进了闷罐,喘不过气。 丁零第一次体会到,丧葬是折磨生者的仪式。 亲人在世时应该好好珍惜,离世后就应去繁就简,让逝者洒脱轻松地乘风归去。怀着这样的心思,丁零躬身拜了拜,将最后一柱香插进香炉,结束了一个“够呛”的假期。 本应立刻就随浩浩荡荡的亲友大部队离开墓园,却受了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的牵引,故意落在队尾,于是丁零,在人群即将散尽时,听见了身后某处传来的哭腔。 “你走啊——” 丁零转过身眯眼望向一排之前的墓碑,两个女生在推推搡搡的地方。 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面向自己的那个女生在推搡背对自己的那个女生,后者毫无反击。 堂姐注意到丁零没有跟上,退了回来问:“怎么啦?” 男生用下巴点了点喧哗声源:“那边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哭哭啼啼的女生更加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看他——” 丁零有点反感这种哭天呛地的戏码,可奇怪的是围在墓碑边的一群人——也都是中学生模样——竟没有一个去阻止劝架。警报般的高声哭嚷也只有那一个声音,被推搡的人反倒没什么动静,像个布偶。 直至布偶小姐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丁零才得以看清哭喊女的容貌。 一张俗气的浓妆脸,泪水纵横,黑色的眼线与睫毛膏在眼圈周围晕开,这时丁零才注意到她一身非主流装束与环境极不协调,周围其余人也多半奇装异服环佩叮当,唯独布偶小姐一袭黑色连衣裙。原来不是一派。不知怎的,丁零觉得主闹者夸张的哭喊显得很假,她的悲伤让人无法产生共鸣。 表姐摇摇头,抖了抖浑身鸡皮疙瘩:“啧啧,真没教养,对逝者多不敬啊。”实在看不下去,先走一步。 与此同时,布偶小姐也低头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是非地。等她再抬起头,便与目瞪口呆的丁零形成了面面相觑的对峙。 韩一一。 丁零已经无力在心里打出一个惊叹号。 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日光从面无表情的女生脸上迅速撤离,收进厚重的云层之上。她没有哭,有点呆,脸色被黑裙反衬得惨白,眼睛里空空如也,尽失神采。 多么不可思议,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丁零已经知道了躺在那墓碑下的人是谁。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你会回头注意到默默紧随的我。 ——但绝不该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哪里的一群鸟儿,从栖息的泽畔展开灰色翅膀腾空一跃,扑啦啦几声,轻易就窜出好远,气度非凡。 可当遭遇迎面而来的大风时,它们却只能无措地虚张羽翼,节节败退。 六鹢退飞。 预示着…… 送韩一一回家时,天空中晕染开大片大片的哀伤,如果非要用明确的颜色去衡量,那么浓的地方是褐返,最淡的地方也是绀青。 钝色的水泥路和参天的梧桐向车后狂奔,女生在某个红灯停滞期终于感到眼睛酸胀,不再看向窗外,而是闭上眼把头靠向了男生的肩。 丁零忘了加速心跳,他只记得她止不住的叹息。 再后来,也许她做了个梦。下出租车前的短暂瞬间,她表情安详,近似微笑。 男生在楼前和她礼节性地道别,在转身的瞬间突然想起麦芒的那句“一一就交给你了”,感到无法释怀,白驹过隙的犹豫,又折返回去,把全身僵硬犹如雕塑的女生揽进怀里。 暖黄的楼灯灯光以及清晰的尘埃,自上而下倾泻。 韩一一将额头抵住男生的胸口,关于声音的描述,它介于“软绵绵”和“有气无力”之间,论效力又比得上化骨绵掌,自下而上的:“谢谢。” 一段单恋就此搁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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