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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因为么……给别人造成不幸了。”

  黎静颖叹了口气:“可是阿司,他喜欢夏树。”“喜欢”二字被加上了重音。

  男生有点惊讶地侧头看向她。

  “你觉得呢?”女生接着问。

  男生犹豫了几秒,口水咽过喉咙:“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像。”

  女生的神情更落寞了一点。

  过了很久,风间把一直徘徊在自己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小静,你喜欢的人,其实就是程司吧?”

  “哦,是的。”连最起码的反应时间都没有,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感到有点羞愧是之后好几秒的事,静颖用牛奶盒子冰了冰自己变得发烫的脸,没注意到男生已经用“程司”替换了以前的“阿司”的称呼。

  风间到底还是个少年,不会像成年人那样自负地说什么“一切尽在掌控”。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他也没想出有效措施去应对冥冥之中早有预感的真相。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作为,不向任何人挑明真相。能拖一天是一天,因为即便是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他也有想要珍惜的东西。

  和程司是什么关系?从认识的最初就成了定势。无论后来几个人之间如何分分合合,至少这点从未改变。

  掺杂着好奇与羡慕、不服气与不甘心的“友情”,被夏树一眼看穿。

  不是一般的朋友。

  平安夜,猝不及防下起的雨,不仅没有停住的预兆,而且越下越猛烈。

  (九)

  当夏树从地铁站中冲出来时,雨势已经可以用“瓢泼”形容了,地面上积了颇深的水,鞋子踩进去没过多久就湿了前半截。她在路旁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当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突发了这么多事故,一顿饭会不欢而散。

  水迹在车窗上沿不规则的路径四溢延伸。

  女生从书包里翻出MP3,一路听着歌,耳机里传出的声波和拍打向车窗的雨水一齐冲刷着神经。播放到其中某一首时,眼睛不可抑制地模糊了。

  四岁之前,从没有考虑过你的重要性,心思全在《小小外星人》、《多啦A梦》、《樱桃小丸子》里,嫌你没有隔壁李奶奶菜炒得好,嫌你不陪我看《大风车》,嫌你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反倒你先睡着。

  四岁,有天突然发现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而我没有,你既是爸爸又是妈妈,好奇怪。五岁,有首关于《小乌鸦和妈妈》的歌,我每次唱起就忍不住瘪嘴大哭,你告诉我,我也有妈妈,只不过在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了她就会回来。六岁,去上海的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奶奶总说妈妈是个坏女人,最后,来接我回家的你为此和奶奶吵了一架。

  七岁时我上学了,开始被选进舞蹈班,后来你说“跳舞的都静不下心念书”,非要让我退出,哭过好几通也抗议无效。我第一次觉得你真的真的很讨厌,开始想念我从没见过的妈妈。

  八岁,八岁时我如愿以偿见到了她,她瘦得像《葫芦娃》里的女蛇妖,挺吓人,对比之下,我还是觉得胖胖的你比较可爱。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我却拼命地记住,因为我刚九岁她就死了,那时我也是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语文书里有篇写周总理去世的课文。

  十岁,我和班里同学相处不融洽。为了讨好她们,我偷了你的钱去买零食请客,她们吃了我的薯片背地里还是骂我“傻逼”。你发现后没有骂我。

  十一岁时,你和一个阿姨结婚了,阿姨有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儿。你抱了抱我说:“以后再也不会寂寞了。”我们有了家。

  可是十二岁,你又和这个新妈妈离婚了。因为你出差提前回来,发现她带着自己女儿去吃肯德基,而我却忘带钥匙放学后只好坐在楼梯上等她们回家,不知不觉睡着了。

  之后是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知道你就是最重要最无私最爱我的亲人,对你的依赖始终停留在某个上限。除了你,别人对我好与坏,我全都不在乎了。十五岁时我终于明白了八岁时亲生妈妈对我说的话。

  再后来,“因为爱所以变得自私和狡猾”,我成了和妈妈一样的人。为了被爱而不断编织的谎言伤害了身边每个人,我的不幸造成了所有人的不幸,终于我无法再坦然地在你身边享受你的宠爱了。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错了地方,夏树必须横穿一个停车场才能到达宾馆正门,中途风吹翻了伞架,女生转过身迎向风把伞面反过来,刘海全湿了,肩部的衣服深了一个色度。

  站在电梯中,伞顺下的雨水迅速形成一小滩,脚趾在湿的鞋子里冷得麻木了。

  房号……5017。

  女生深呼吸,擦了擦顺着刘海落到脸上的水,按了门铃。

  门被打开,里面站着的人,是父亲没错。

  不算高大的胖身材,扁扁的圆圆的脸,薄薄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单眼皮,无论看向哪里,自己都和他一样。就是觉得一模一样。

  夏树拼命地看住他,突然就红了眼眶。

  刘海上持续顺下的雨水从脸上流下去,像眼泪,但她是微笑的:“Surprise!”

  父亲用胖胖的手揉过眼睛,“哎”了一声,之后脸色一下子被点亮了:“怎么还是来了呀?”伸出双臂拥抱了女儿。

  (十)

  因为是过节,人心浮躁。这使得文艺委员的应急措施实行起来加倍困难。

  待一群不听使唤的人总算领会了新的走位,黎静颖已经连嗓子都哑了。她回到风间身边,男生不知从哪里变出润喉糖。

  “啊真好,你是我的小叮当。”

  “废话就少说了。”男生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但从声音听得出高兴。

  两个人真的干坐着,谁也不说话了。女生的腿离地面还有一截距离,一下不停地前后摇晃着。

  风间想起什么,歪斜了身子。

  手肘隔着礼服的衣袖不小心碰到女生的羽绒外套。静颖侧头看向他。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换到离她近的这只手心中:“喏,这个给你。上周被我表妹拖去陪她逛商店街,无聊时看到就想买给你。嗯……就算是圣诞礼物吧。”

  是个小兔的手机吊坠。

  “欸——你怎么知道?……”接了过去,当下就开始往手机挂饰孔里穿。

  风间得意地微微一笑:“听……说的。”差点说出了程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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