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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打过。7秒微弱的呼吸声,7秒后突然的挂断。什么也没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一定还再会打来。”

  “你就不能打给他?”

  “无人接听。是公用电话。”

  程樊一直在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等待,多久才是极限。

  却没有意识到除了顾旻对来电的等待之外,自己对顾旻的等待是另一种形式的实践。

  “把那么沉重的期望寄托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有意义吗?”记得自己曾经这样问过顾旻。

  回答是:“并不是不爱我,而是愧于面对我。”

  女生的坚定让程樊觉得自己像得到了一句嘲讽。

  也许同样的问题反问自己更合适。

  因为共享了同一个秘密,两人逐渐成为朋友。但仅仅局限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所有人的眼里,程樊依旧是那个开朗活跃、颇有人气的男生,而顾旻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形单影只的女生。一个单恋着另一个,只是箭头的指向和大家想象的相反。这种局面从高一到高三都没有改变。

  程樊期待某个答案,却又害怕那个答案。因此高三那年的愚人节,当同伴们提出“不如给顾旻写封情书耍耍她”的时候,没有断然拒绝。

  把情书递给她的瞬间,男生看见了她眼底的欣喜。仅仅就那么一秒,程樊觉得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然而愚人节的次日,在走廊上碰见顾旻的时候,女生躲闪又犹豫的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程樊觉得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化成了梦境。顾旻有什么理由不拒绝自己呢?一直在等待着最爱的人的电话,也坚信自己是对方最爱的人。

  想到这里,内心的妒意又翻天覆地灭顶而起。等他意识到自己说出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昨天是愚人节啊哈哈。”对自己而言是退路而对对方而言却是伤害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事件的最后,七班的林森——大概和顾旻有些交情,谁知道呢?程樊没注意过——拨开周围嘈杂的围观人群从程樊身后出现在顾旻面前,用一句“程樊,无聊得够可以啊”结束了一场闹剧,牵起那时候震惊之后被删除了表情、不知所措发着呆的顾旻往楼梯转弯处走去。

  女生回过神,像拉线木偶一样被领走了。

  完全没有听见那句微弱得近乎无声的“对不起”。

  那封情书里唯一的一句话——

  顾旻:其实我是喜欢你。

  为什么顾旻你没有觉得不太通顺呢?

  为什么顾旻你没有发现“我是”和“喜欢”之间异常的字间距呢?

  这样宽的距离,足够凭你的感觉和想象塞进我不敢写下的“真的”二字,也足够因你的自卑和忽略拓出鸿沟让两个人从此天各一方。

  记得高二时同级有个女生因背靠在已经松动的窗框上失去重心而坠楼身亡。这件事成为全校唯一的话题有两个月之久。那时,程樊和顾旻关于这件事的议论仅有寥寥数语,却让男生一直印象深刻。

  “我亲眼看见了。”顾旻平静地说,“她掉下来的时候,我就站在下面的操场上。另一个女生为了拉她也掉了下来。”

  “真是……很害怕吧?”程樊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生的脸上却还是没有出现不寻常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下去:“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固定的轨迹,不会因为什么而轻易改变,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即使有人伸出援手,也最多是个陪葬。”

  许多年后再回忆,程樊觉得这是个很不祥的夜晚,女生说出的话像隐喻。不清楚为什么当时的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也许她说得没错,就连她的命运,也许早在那一刻——或者更早——就已经注定了。

  那么,自己和她演变成这样的结局,也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么?她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抬起头来的一瞬就开始了一场沿固定轨迹游弋的梦境。

  骄傲的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固定在比自卑的她更高的地位上,不知该怎么降低自己的轨道来求得与她的同行。

  如果非要把顾旻比作某颗星星,程樊觉得是冥王星。孤单的,自卑的,缺乏存在感的,生活在没有光没有温暖空间里的那颗星。

  那么自己呢?

  应该是卡戎吧。不是她公转的中心,却是她唯一的卫星。不敢给她任何承诺,更不敢向她要任何承诺,只能日复一日,静静地守着她,绕着她公转。

  可为什么后来,连这卑微的“唯一”都被打上了问号?

  “响1秒。挂断。”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傍晚,程樊一直在楼下东游西逛地等到自己所在的四班教室的灯光灭掉,看着女生锁了门最后一个离开,距离她二十米左右走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路到车站。

  仅仅是想跟她道个歉,却总是犹豫着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不是公交车来得太快,就是站台上已经拥挤了太多人说不成话。

  这天一如既往。下午上课时下过阵雨,虽然很快就停了,但却满地水洼。程樊惊讶于顾旻都不挑路走,完全是踩着水沿着直线一路向外。

  女生最终在站台上停下来,车还没来,车站上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程樊也在距离站台五六米开外停了数秒,等到终于鼓起勇气迈步往前走去时,他和女生同时听见了旁边传来的男声“呐,是你啊。”

  没有称呼。是林森。

  程樊在重新停下脚步的同时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林森和顾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亲近的?

  “唔。你们班也刚放?”

  并且顾旻也没有对这种亲近感到不适,很自然地把话接着说下去,同样的没有称呼。

  彼此直接以“你”相称。

  程樊曾以为这是只有在自己和顾旻之间才会出现的对话方式。

  以为自己是她的唯一。

  其实她没有自己也许会更加幸福。

  那个晚上,程樊一直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与交谈着一起等车的林森和顾旻相隔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始终没有从女生脸上移开。短短十来分钟,可能比那还短,在程樊感觉却比几个世纪还要漫长。女生的脸有时被车灯打亮,被描上愉悦的色泽。

  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内容,而动作本来就不多,只看见最后林森借了她一张公交预售票。

  原来除了自己,还有别人能够让她快乐给她关怀。

  程樊心凉到底,觉得自己世界的某些东西开始瓦解了。

  而真正到支离破碎的地步,是在高考完毕业旅行的那天清晨。

  全班都已经集合,除了顾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还没出现,班里的几个男生不停地催促司机开车,清点人数的班委也好像把顾旻的缺席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等一下吧。”当程樊发出这样不和谐的声音时,所有同学都回过头差异地看过来。男生摆出一贯的狡猾笑容,指指身后其他班级的大巴:“如果我们到得太早的话,可能会在集合地站很久等别的班哦。”

  暂时说服了大家。但雀跃的心情是无法仅凭这种程度的劝说就平息下来的。过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有男生嚷嚷着“快开车吧。”

  其实顾旻并没有迟到,只是其他同学都太激动,比规定的时间早到了很久。

  拖延了一会儿,等到男生终于无法再说服大家的时候,只能抢在大巴启动之前下了车:“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点事,去不了了。”

  “搞什么啊?出了什么事?”季向葵从窗口伸出手拽住男生肩部的衣服,“快点上来啦。”

  “真的有事不能去了。”

  “你不去的话一点都不好玩啦!快上来嘛!”如果是在平时,女生这样发嗲的语气是绝对叫人吃不消要屈服的。

  可这次绝对不行,男生陪着笑脸往后退了半步,从女生的手里挣脱出来。“好了好了,你好好玩啊。”

  “过分!太过分了!”女生好像真生了气,旁座的几个女生也吵吵嚷嚷地出来帮腔,但依然改变不了巴士以加速度前行而男生笑着留在原地挥手的现实。

  直到终于连汽车的尾气都看不见了,男生收起笑容,才突然听见越来越近的声音在不停叫着“顾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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