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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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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杨铬走了,秋和不知道那一天薛涛究竟有没有哭,因为她晚上熄灯以后才回寝室。 临近期末,薛涛的父母特地来了趟北京拜访杨云天,一来感谢老师长期的栽培,二来为薛涛保研后选择研究生导师的事。 杨云天连连夸赞薛涛在做研究所助理期间表现极其优秀,表示十分愿意将来带薛涛。但因为薛涛学工保研只能保送她本科所在的艺术系,可杨云天是哲学系教授,鞭长莫及,于是和她的父母协商好等她上了研二申请转系。其实薛涛父母连保研的基本程序都搞不懂,来见老师仅仅是为了礼节,自然是全听薛涛自己拿主意。 但这个拜师仪式结束后,父母松了口气,薛涛却一直阴沉着脸,不停叹息,却又极力放松,不想让人觉察。和杨云天以及研究所其他几个学生助理一起吃过晚饭,她把父母送回招待所,回寝室的一路走得缓慢,慢得仿佛把一生都走完了。 和杨铬半真半假的交往时,杨云天只觉得她俩是好朋友,把她当学生又当家人,过节时让她去过几次家里做客。老师亲自下厨,杨铬和薛涛在一旁帮着揉面团打鸡蛋,看起来倒真像一家人。老师的富人是个定居法国的画家,不常探亲,杨铬有时不经意间透露出他们感情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是太多细节推波助澜,才使人越沉越深,从最初嘴边几句不知轻重的玩笑话到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风度翩翩,他知书达理,他与妻子感情淡薄,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薛涛就是薛涛,在想出人头地,脱胎换骨得再彻底,也不会忘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只是杨铬走了,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在扮演他家人的角色中偷一点妄想。而且从今以后,他便真的成了不可妄想的师长,自己只不过学生,一个在他眼里非常优秀却只可能是学生的定位。 她毕业后可以找份很好的工作,可以找个颇有经济实力的男人,比自己大三四岁,过小资生活,孝敬父母,幸福得不得了,只不过,与他再没有分毫交集。 她仰起头去看残留微光的天空背景中更漆黑一片得树影,鼻尖发酸,但没有哭,深吸一口气,会看前路。寝室楼转弯口站着一个女生,秋香绿的睡衣外套了件茶褐色的连帽开衫,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偏是还多此一举的扬了扬手中的钱包和绿茶:“我正好买饮料回来。一起上去吧。你爸妈安顿好啦?” 在薛涛的认知中,秋和是绝不会穿睡衣走出寝室楼十米的人,分明是在楼上看见薛涛远远走来才下了楼。但薛涛没有拆穿,似也有些明白她的出发点。 回想起大一刚进校时,自己很不习惯,一头扎进了洋气又开朗的大都市女孩堆,自己格格不入,却又找不出区别在哪里,走到哪里都低着头,总觉得周围人都在议论自己。时常明显感到忽远忽近的笑声是冲自己来的,暗自把着装推敲一遍,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有一天经过三角地,后面有人重重的拍了自己的书报一下,薛涛自己诧异的回头,看见这个秋和,比自己矮半个头,仰着脸笑嘻嘻的问:“诶,物理系办公楼知道怎么走么?”薛涛见她穿着时尚又自信,有点怀疑她不是新生,但还是指路给她,道过谢后,她就回去勾着男生朝那边去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薛涛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要过来问路找物理系办公室。当时与她在一起的——事后回忆起来——明明是物理系学生叶玄。 薛涛回过神来,加快几步,应了句“安顿好了”,与秋和一起上了楼。不可否认,有时与秋和同行,心绪会忽然被平静。 (八) 过了几天,教务老师主动打电话给秋和:“你那门通选课注销了,专业课成绩也给你改回去了,你自己过来打印成绩单吧。”隔着电话的介质,还能感觉到她的怒火。 整个过程中,教务每次都把需要签字的材料往她面前摔。 秋和装得像没事人一样,乖乖地签字画押打印成绩单,满满脸好学生的认真劲,最后还十分恭敬的:“谢谢老师。” 教教务气不打一处出,待她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把她叫回来:“那封告状信是你写的吧?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收人好处偏袒别人啦?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不负责任,会给别人造成多大麻烦?” 秋和好像走了神,愣愣的,半晌猜出声:“啊?您刚才说什么?” 教务音量更大的重复一遍,几乎在吼:“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不负责任,会给别人造成多大麻烦!’” 几个其他办公室的老师和助教、排在门外的学生们纷纷往这边望进来。秋和背对门口,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用平常语速平常音量回答她:“我一直知道,现在老师您知道了。” (九) 之后整整两周,秋和都在忙于给各种表格填资料、盖章,本校要办点什么正事实在比登天还难,往往这个部门把人赶到哪个部门,那个部门又声称自己无权过问;有的老师上午不上班,有的老师下午不上班,有的老师总有开不完的会,有的老师在外地出差归期不明,有的老师答应三点会在直到五点才发来短信说今天不到学校了,有的老师始终联系不上总让一串一串的学生坐在走廊沙发上一天一天虚度…… 深受其害的郭舒洁说:“我很好奇历届有多少在面试之前就精神崩溃的学生。” 同样深受其害的薛涛感慨:“进大学时总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出大学时才体会到能有人把你当个人就算不错了。” 申请要求的两份专家推荐信,一封秋洁找电影是任课老师写了,另一封找系主任。本校保研进度在外校保研之前,所以她去找系主任的这天正是本系保研的面试日,系主任让她在门口帮忙组织抽签。来得早的几个学生着装不符合标准,都被辅导员赶回去换了衣服再来。接着,秋和看见了第一个穿白衬衫、黑色A字裙、黑皮鞋,目不斜视走过来的女生。 薛涛本身五官精致,小麦肤色,身材挑不出瑕疵,虽然衣料质地未见得多好,但已经绝不是大一时的她了。她从求和手中随机抽出装题的信封,毫不踌躇的直接进了面试的小会议室。 第一次见她时,早得像几个世纪以前。那天中午,爱心社在三角地支了一个募集捐款救助校园里泛滥的流浪猫的站台,秋和被叶玄拉去帮陈妍发传单,课陈妍没有丝毫身为社长的觉悟,被太阳晒得头晕之后就开始大声像社员抱怨:“猫这种动物最阴险冷漠自私,有什么好帮助的。这年头连人类都帮不过来……” 陈妍的反社言论同样激起了一阵笑,但秋和注意到有几个人的笑点不在此处,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见女生打面前经过,惹人笑的是她的书包。Jansport虽说不是大牌,但知名度也不小,这书包却山寨的太差赫然印成了Jansbort。秋和看了看女生本人,气质不像大城市女孩,敢打包票她根本连Jansport是个牌子都不知道。秋和不知为什么突然对这些笑声很生气,转身扔了十块钱进爱心社的募捐箱,拿了个红色心形的纪念泡沫贴跟上去拍在那个字母上。 薛涛那时候是大一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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