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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不,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出主意。”求和做出一个伸展五指的手势,“只要五分钟,就在这儿说。”

  如果是接到对方电话,朱老师很可能随便找个工作繁忙的理由,用“改天联系”搪塞过去。但面对面的情况下,又“只需五分钟”——虽然这事不能当着总编室的学生们说,一定免不了麻烦——但他还是不好当面拒绝:“好吧。什么事?”向秋和所在的林荫小路走去。

  秋和先把选课改分限制保研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然后试探道:“我对学习系统不是很了解,我们系的本科教务有没有修改分数的权利?”

  “有是有的,可你碰上她——”朱老师冷哼一声,“可就麻烦了。这女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正事不办,没事找事,成天觉得就她自己两袖清风最正经,别人干点什么都有猫腻。薛涛这么优秀的学生,我把学工保研名额报到你们系后,她还审来审去没完没了,到处嚼舌说些有的没的,好像我们学工保研这块就一定收学生好处。秋和,我们部的情况你最清楚,还找得出哪一个人比薛涛强?”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气起来。

  秋和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含糊的附和,再把话题扯回自己的事:“您的意思是,这通选课的事她有能力并且有责任办到,却不帮我?”

  “她能办,现在计算机系统上改不了,她只要跑一趟总教务处说明情况就行了。但是她肯定不会给你办,你们院上届毕业生也有几个为这事闹来闹区,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的。”

  “所以我来找您,您这次得帮帮我啊,我可是冤死了。”

  朱老师略一沉思:“要不这样,你写个说明性的材料,我帮你拿给齐校长。这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还没打完官腔,面前就多出一叠A4纸。

  “我已经写好了。”

  朱老师一愣,把材料转到自己的方向来看,其中有些部分,秋和刚才并没有说清楚——

  电影史为我系专业必修课,4学分。开学初期任课老师在选课系统中误填为2分,因此教务老师通知全班同学另选同一老师的同名通选课冲抵另外两分,但很快任课老师又将专业必修课更正为4学分,由于已过学校的退课期,大部分学生无法及时在网上退课,因此教务老师请本科课代表胡立伟统计未退课学生名单,由教务老师同一退课。

  然而,课代表胡立伟却故意遗漏了我的名字,导致我直到期末仍未退掉电影史通选课,……

  第二学期开学时,教务老师突然通知我“必须将通选课成绩改为零分,而专业课成绩维持任课老师的给分(即60分)”,理由是“多算了学分,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

  我与教务老师几经磋商未果。在此过程中,我认为教务老师在有意袒护我的保研竞争对手胡立伟同学,有失公允,为此与教务老师发生争执。教务老师口口声声说分数她无权改动,可现在0分的分数恰恰是她未经任课老师同意擅自改动的。如此利用职务之便,操控学生的学分,且不说动机,其掌握的权力不在院领导之下。恳请院校在这方面加强监管,以免滋生腐败。

  这封申诉信的重点显然放在“腐败违规”和“刻意偏袒”上,此时已经不是某门课学分改不改动的问题了。朱老师注意到,秋和用加粗字体显示了“大部分同学”“故意遗漏”等词。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不是帮忙出主意,而是帮忙递这封信给齐副校长。她料定他十分愿意递这封信,而且这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开头写的不是“齐副校长:”,而是“校纪委各位领导:”。

  朱老师笑着点点头,把信放进信封收好了。

  (四)

  据晚饭还有很长时间,秋和呆在寝室边写剧本大纲边翻薛涛收集的校刊。虽然薛涛口口声声说“只为了保研”。动机不纯,但不影响她才华的施展。越到近期越明显,只有很少一部分采访稿不是假大空的官腔和漠不关心的流水账,它们体现出一种极端认真的负责感,每次抬头去看,采访者总是薛涛。

  想起来朱老师的评价:“我们部的情况你最清楚,还找得出哪一个人比薛涛强?”

  角度不同,下的定义也就截然相反。

  秋和索性把薛涛写的每篇稿子都认真读了一遍,其中一篇她反复读着,觉得有些地方十分不对劲。那是刚上大三时一则对优秀教授的专访,后来这个栏目成了校刊中的经典,第一篇是薛涛做的,被采访者是杨云天教授,也就是杨铬的父亲。

  通篇行文都不太像薛涛一贯的风格,对老师外貌、姿势、举手投足的繁复描写造成文章的详略失衡,是采访的客观性大打折扣。阅毕,不知主题所在。秋和简直要怀疑这是谁的代笔了。

  她打开电脑查了查全校课表,找到杨云天任教的一门通选课,正是现在的时段,已经课程过半。秋和没有犹豫,收拾了桌面出了寝室,往电教楼跑去,幸而,赶在两节课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旁听。

  第二堂课,杨云天花了二十分钟介绍同校一位中文系教授的随笔新著作,其中有一篇写道“同事杨云天”,他时而读一读文本,时而表示赞同、欣赏或直言“我不是这样”。底下有三分之二的同学在开小差,三分之一跟着笑笑,包括秋和在内,都觉得这老师真迂得有些可爱。

  待他正式开始讲课,秋和本想听个几分钟就从后门偷偷溜走,却不知不觉旁听到下课。

  她知道自己在一件事上彻头彻尾的错看了薛涛。午间休息时薛涛的神情,以及她说过的话——

  “杨铬周末要回法国了,我想去送他又不想去,我最受不了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

  “我会哭。”

  ——都历历在目。秋和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很难不为自己不明所以的冷嘲热讽感到歉疚。

  她会哭的,但却是为谁而哭?

  (五)

  曾经对一首歌非常反感。

  歌词中有句“她只是最最无辜的第三者”。

  绝不是无辜,而是极其可悲。

  他能够为自己提供优渥的生活,或者他的家庭原本就不和睦,或者他与自己相见恨晚……倾心的原因,莫衷一是。

  在所有的可能性中,选择将爱情拉进己方阵营摇旗呐喊。若非如此,违背道德去分裂一个家庭、破坏一种契约的借口在哪里?获得同情的立场在哪里?义无反顾的凭据在哪里?凌驾于是非之上无往不胜的武器在哪里?

  但是,这种爱情宣言哪怕重复一千遍,也说服不了别人,只能催眠自己。

  (六)

  晚上吃饭时,秋和频频出神,神经大条如叶玄者都很难无视。她找了别的借口:“在想新剧本里的情节。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男主角应该怎么做才好。我对男生的心里研究不深。”

  “问我啊,我是男生。”叶玄拍着胸大包大揽。

  “就是假如你爱的人不爱你,你心灰意冷,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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