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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这、这样啊。”浑身无力的夕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谢谢你。”

  入场式音乐响起,队列前面的女生们相继踩着节律奔上草色淡黄的足球场,轮到夕夜,迟疑须臾跟了上去。再多说一句,也许声音就会哽咽起来。

  对方无疑是好意,自己没有不领情的道理。可是,你不明白,我是故意错过截止期限的啊。

  周五的事情已经给了我教训,我不想再次将自己逼入绝境。

  为了一次竞选,要去讨好身边所有的人,小恩小惠,虚情假意,佯饰宽容,伪装开朗,十八般武艺,应对无数猜疑、妒忌、自我中心、不满、歧视、唯我独尊。太多的事,夕夜不会做,如今却不得不做。仿佛昙花被迫开在烈日下,因夜色晕染而产生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每时每刻,举步维艰。

  夕夜低头失神,没意识到观礼台上喊自己的名字已经三遍。前面的女生拍了拍她:“夕夜,叫你去领奖那。”

  “哦哦。”女生这才回过神来。穿过队列一路朝前走去,脚踩在早失去水分的草地上,发出干巴巴的“簌簌”声,一些别班的学生侧转头来看。

  英语竞赛全校唯一的一等奖。有什么用呢?“学而优则仕”是句3的空话。清冷的秋末日光打在通往观礼台的台阶上,形成一道层次鲜明的光的通路,夕夜从这虚幻般的空间中穿过,身上有一瞬洒满单薄的暖阳,然而丧失的也犹如梦境泯灭。

  这个世界应该一分为二。

  夕夜这样想着走向观礼台中央,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时无意间扫视到台下的一些眼神,觉得藏在它们中的情绪,并不是友好的祝贺,并不是善意的羡慕,而是另有深意,究竟是什么,夕夜辨不清。

  心像不慎滚下悬崖的石块,磕磕绊绊,却是终于无可挽回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在那片黑暗中,有真相的存在,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无能无力,只能任自己无休止地做自由落体。

  做操回来。夕夜先把奖状塞进抽屉,稍微迟了些,想去洗手间,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预备铃。接下去是眼保健操时间,夕夜迟疑了片刻决定不理睬继续朝外走去。

  扣上门闩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同班的肖晴和翟静流。夕夜笨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可当听见对话的内容和自己有关时就无法从容地置之度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夕夜那张精致的脸,我就觉得假。”伴着水流从龙头倾斜而下的声音,听见肖晴的话。夕夜对着门呆立,瞬间僵硬了动作。

  “是啊。她总是给人很假的感觉,好像总戴着面具。你看她今天故意拖拖拉拉,还不是想让全校都听清楚她得了奖?”翟静流附和道,“颜泽就不会这样。”

  “阿泽是很真诚的人,又平易近人,从来不会炫耀什么。”

  “其实顾夕夜有什么好炫耀的啊?不就是成绩好点、长了张漂亮的脸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议论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夕夜扶着门丧失了表情和动作,像是往心脏上钉入了毒刺,一句又一句反复敲击,伤口就一寸比一寸深入下去。血液凝滞两秒,漫涌上来。

  女生无力地推开门,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这就是她们口中精致的、漂亮的、虚假的容颜。她们说,这是面具。

  同样发生在这块巨大镜子前的对话,像在倒带,黑白两色的画面旋转进脑海里。

  被形容为“又真诚又亲切”的颜泽开大凉水冲刷自己的胳膊降温,语气接近抱怨:“肖晴那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夕夜的手意外地停住,一些水花溅在周围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了?”

  “每天自修课都换到我旁边的座位来找我说话,她自己不要学习,好像谁都跟她一样不上进似的。”

  夕夜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重新续上话题:“看你平时总和她说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嘁,谁跟她关系好。”

  “……那……”夕夜突然组织不出合适的回答。

  那么,就不要对她笑啊,不要和她上课聊天啊,不要下课时去小卖部帮她带吃的啊。你明明可以对讨厌的人不理不睬,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任她纠缠呢?

  “……你别理她了。”反复斟酌,最后的答案却似乎是最没说服力的一句。

  颜泽关上龙头,皱着眉甩了甩湿的手,留下一句“跟她翻脸不至于”走了出去。

  夕夜恍惚觉得镜子里的人变成了自己,那一刻望了一会儿颜泽的背影又把手继续伸向水流体会刺入骨髓的自己,过去和现实重合在了一起。

  才华横溢也好,相貌出众也好,难道都反而成了致命伤?为什么她们理所应当地认为长相一般的女生必定心地善良?

  夕夜不明白,非常非常地不明白。

  可是若她们都像这样想当然,那么自己也该死了心,可以预见所谓的“志在必得的”竞选会出现什么结局。

  灰心到了底,有一声呐喊在心中蓄势待发,却逐渐衍化成无声又无力的叹息,糅散在了空气里。

  ——伪善的那个人,明明不是我啊。

  (7)

  如果说女生们的敌意来自天生的嫉妒,那么男生们的疏远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夕夜想不通,但即使会被真相伤害还是无法抑制好奇心。所以,下午课外活动时间特地坐在了季霄身边。

  “呐,季霄,我很想知道,你喜欢的是颜泽的哪一点?”看篮球赛的间隙,夕夜手撑着头望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觉得有些意外,可季霄一直是好脾气的男生,不会傲慢地对这种提问置之不理。思考几秒后,男生说:“很平凡,但是很可爱。有时有些小缺点。”

  所以呢?长的并不算漂亮的颜泽反常地被那么多优秀的男生喜欢,季霄、贺新凉,以及别班的更多。才貌双全的顾夕夜却被冠上“冰山公主”的称号,被大家敬而远之。

  漂亮得好像混血,成绩名列前茅,英文流利,这样的女生给人太多压力,使人只可远观,无法靠近。

  夕夜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沉默着看场上自己喜欢的男生挥汗如雨。不必再多此一举去问新凉为什么喜欢颜泽而不是自己。答案多半大同小异。

  女生低下头注视自己的静脉,温和的阳光为它描出青蓝色的暧昧走向。自己有独特的血型,不是A、B、O或AB中的任意一种,那些带有某种特质的血液在一次车祸事故后险些流失得低于警戒线。苏醒过来时,夕夜得知了那个少年拥有和自己一样的特殊的血型,是他为自己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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