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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短短一句问话,屋子里刹那间就安静下来,秦守成头皮发炸,冷汗顺着鬓角滑到脖颈里,秦守业猝不及防,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去,语气里有了威胁的意味:“老太太,一码归一码,翻旧账不太体面吧,再说了,又不是负荆请罪,你要是我,会带他来吗?”

  盛锦如冷笑一声,手前杯子一推,站起来转身就走,边上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之下,也陆续跟了出去,只一两分钟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秦家人,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头的人都向停在远处的盛锦如围了过去,秦守成过来问秦守业:“连句话都没有,这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的声音打颤,刚刚那场交锋,出面的明明不是他,但好像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头顶一样,整个人都萎顿了许多,秦守业笑了笑,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脸都白了,怕做大哥的把你给供出去?你放心,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秦守成咽了口唾沫,刚想说什么,有个年轻的男人进来了,估计是跑腿传话的,脸色很不耐烦,敌意中带着警醒:“打哪来回哪去,山上不能待,有了准信儿会告诉你们。”

  秦守业“哦”了一声,居然还两手抱上,作揖样向那人拱了拱,那人皱了皱眉头,嘟嚷了句“有病”,一甩门又出去了。

  那人一走,秦守业的笑就没了,那些装出来的客套荡然无存,肌肉的纹理交错,又恢复了一贯的阴蛰冷漠,向着秦守成说了句:“看见没,盛家也不是不做脏事儿的,到这地步,铁板钉钉的事,老太婆还端着架子,考虑考虑?行,那就让她考虑。”

  秦守成迟疑了一下,忽然问他:“大哥,你真就……咱们真就……算了?”

  想到秦守业有可能自此放弃盛夏,秦守成居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秦守业没吭声,他拄着拐杖出门,走的吃力,有血滴在地上,秦守成不忍心,让边上的人过来先包扎,秦守业摆摆手,直接出了门。

  出门之后又停下来,仰着头看八万大山的山尖,光照有点炫目,像是有日晕,秦守业看了一会,忽然说了句话。

  “这么多年,老二,盛家的山,我们这一辈,是爬不上去了。”

  语气里,反常的疲惫凄凉,看来,即便是为了断腿一事迁怒岳峰近乎疯狂,秦守业到底也没有真的丧失理智,秦守成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筹划这么多年,堪称从黑发到白头,临门一脚,望洋兴叹。

  盛家这座山,这辈子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二十多年来,秦守成第一次感觉到心安,他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再好不过了,就此收手吧,秦守业的怒气显然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牺牲岳峰就牺牲了吧,总得有点代价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守成也抬头去看秦守业口中的“爬不上去的山”,视线里白茫茫的,心里一片都是空,觉得二十多年钻营,末了真好比一梦黄粱。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到溶洞,盛锦如才知道又出了一档子事。

  青姐死了。

  盛锦如离开溶洞的时候,留下了几个人照顾青姐和看护季棠棠,据她们说,开始青姐还正常,只是喃喃说着什么“金管飞声,大难临头”,絮絮叨叨的,她们也知道青姐年老,加上重病,脑子有些糊涂,所以只是敷衍着嗯嗯啊啊,到后来,青姐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人觉得不对劲,伸手推了她一下,青姐竟然应声而倒,才知道是死了。

  这一下她们可慌了神了,虽然盛锦如是主事的,但是论资历年龄,青姐还要大上一些,她这一死,无异于泰山崩了一块石,几个人惊慌失措,又不知该怎么办,慌乱间先过水道来找在盛锦如安排在石阶下待命的那帮人,人多口杂,出主意的多,更没头绪了:有人主张赶紧出去找盛锦如,又有人坚持外头出了大事,关键时刻不能自乱阵脚,得等盛锦如回来,还有人表示死者为大,如果盛锦如一时半会回不来,是不是该遵照盛家的丧葬仪式,先给青姐沐浴更衣理容?

  盛锦如带出去跟秦家见面的,基本上都是有分量的,剩下的无干紧要人等,以铃为分,互相谁也不服谁,以至于盛锦如她们回来的时候,争论都还没有歇止,青姐在这样的关口撒手西去,显然有些不祥的意头,盛锦如强打起精神把善后事项吩咐下去,吩咐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你们都在这里,没人带盛夏吃饭吗?日落都过了,有人给她换了音位没有?”

  争论声一下子小下来,很多人面面相觑,像是才想起来洞里还有盛夏这个人,推脱不了责任的几个尴尬地互相指责。

  ——“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我以为你安排的……”

  顿了顿又从互指转成各种借口。

  ——“事情来的突然……”

  ——“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

  ——“反正她还糊涂着,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盛锦如又急又气,带上几个人匆匆往回赶,兴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这头的关系,那个双头女人就在这边的水岸上等着,用不着敲管子叫,这一点让盛锦如更加担心,边上有人劝她放宽心,她反而恶形恶状呛了回去:“留她一个人在,又是不晓事的,万一掉到水里淹死了怎么说?你们一个一个,连点脑子都不长。”

  回到石面上,音阵里果然已经不见了季棠棠,盛锦如骇的手脚都凉了,偏偏跟着她的几个女人不识趣,居然先探头去水里望,盛锦如把气都撒在双头女人身上,一脚踹在筏子上,嘶哑着嗓子吼她:“把人都叫过来,给我找!”

  溶洞不大,筏子才撑了第二个来回,先头的人已经找到她了。

  盛锦如不知道季棠棠怎么会摸到这个洞里来的。

  她抱着膝盖,呆呆坐在地上,脚边是一个棺材大小的石坑,坑里注满了水,水里浮着尤思的身体。

  这水像是深处翻起的活水,底下泛着泡,尤思的身体在水里一漾一漾的,衣服遮不到的部分,脖子、手、脚腕都泡的肿胀惨白,脸上却凸着一道道黑色的血管,备显狰狞,她还有鼻息,每次脸庞漾到水面以下时,鼻子出气的地方就会有嘶啦的呛水气泡声。

  这个洞出奇的安静,静的能听到水泡泛破的声音,季棠棠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木雕,盛锦如心里有点慌,试探着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夏?”

  岳峰这一天过的混沌的很,隐隐觉出盛家是出了什么事,但一来别人防他,二来自己这头自顾不暇的,那点好奇心也就很快息了下去,很多事情,一想就钻牛角尖,一会觉得自己待着一点意义也没有,是该想想离开的事了,转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就这么把棠棠给扔了?

  想到后来太阳穴都隐隐作痛,忽然听见热油滚锅的声音,这才发现石嘉信开灶了,再一看,外头天都黑了。

  居然又是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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