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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会说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边右沾边自己不带责任的话:“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这个很难说啊,说不定明儿就好了,也说不定从此就聋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带墨镜,一会儿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见了?”

  你妹的说的都在理,但是起半点作用吗?岳峰忍住气:“那她怎么不说话啊?”

  “生来就聋的话,一般也同时哑,那不是不会说话,反正说了她自己也听不到,慢慢的,就习惯从来不讲话了。你看她现在神智很有点问题,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计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聋,但是能疯了傻了,她这个应该是同时的吧。”

  “能治吗?”

  “先开点药吃呗,看有没有效。”

  看诊的时间不大,这药倒是哗啦啦开了一长溜,还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里知道都是些无功亦无过的保守药,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带着季棠棠去药房窗口等药,开始都还看着她,后来取药的时候要开袋子装药,TMD就这两秒钟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没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满医院的找她,几乎每层楼每个病室都跑了,最后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在门诊大厅前头的花坛子里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贴地生的小黄花,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绿的黄的,还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个气啊,冲过去就把她拽起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极限了,季棠棠开始不吭声,后来估计知道是被骂的厉害,觉得挺委屈的,看他脸色又凶,心里有点怕他,啪嗒啪嗒泪珠子就下来了,哭着哭着就拿手背去擦眼泪,她手里攥着那么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从眼睛上过一遍,眉毛里头都夹着草屑儿。

  她一哭,岳峰就心软了,想一想又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她这不是不知道吗,自己跟她计较个什么劲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岳峰只好跟着,路上拉她好几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给甩开了。

  出了医院门,她往边上的长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过去挨着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挤开了,岳峰只好顺着她,自己手插兜里站在边上,她倒是挺悠闲的,把手里的花草摊在膝盖上,黄的跟黄的放一块,绿的跟绿的放一块,慢条斯理分着捡着,岳峰看了一会儿就饿了,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放在车上停在另一边,懒得过去取,看着附近有烤红薯的,就过去买了两个。

  回来的时候,站在长椅边剥,红薯是真香,皮撕开了甜气四溢的,岳峰还没咬呢,眼角余光就觉得季棠棠不对劲了,转头一看,她花也不分拣了,仰着头盯着他手里的红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红薯:“想吃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过去:“边儿坐,给爷挪个地儿。”

  她虽然听不见,看人脸色手势倒是懂的,顺从地往边上让了让,倒是没再挤他了。

  岳峰把手里的这个剥了皮,掰了一块递过去:“喏,张嘴。”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还真张嘴了,小口小口嚼着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这乖下来,还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块给她,吃了两三块之后,她估计也看出岳峰是对她好了,居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努力平了平气才继续又掰了给她,过了会看她嘴角沾了一块,心里觉得好笑,凑过去帮她擦掉:“别动啊。”

  擦完了,忽然发现两人离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低头就在她唇上辗转了一下,离开的时候,季棠棠似乎有点脸红,头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着她,忽然感慨起来,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说她:“棠棠,你怎么这样儿啊,是不是谁给你吃的你就跟谁走啊,一个红薯你就让人亲了是吗?能不能有点原则啊,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是吗?”

  还想继续说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黄花给他。

  干瘪的小黄花,茎都攥的变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这一天一夜的,状况频出,心就跟在苦水里泡的一样,一收一缩都泛着苦味儿,但这一朵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黄花,居然就让他在这一重一重的苦涩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儿来了。

  岳峰搂了她一下,当着她的面把皮夹子掏出来,把花放进原本该放照片的透明塑胶片后头,季棠棠怪高兴的,又低下头理那些花儿草儿的。

  岳峰长长吁一口气,微笑着看她,偶尔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顶,过了会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名录,拨通了光头的手机。

  那头很快就接了,光头第一件事,居然是给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峰子,雁子的事,我真是走不开。毛哥为这个骂我好几遭了,我怪臊的慌,都不敢打你电话。”

  雁子?

  岳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次跟光头联系,还是为了十三雁遇害的事儿,当时是想多找些朋友过来,风风光光送雁子姐走的,后来因为棠棠的事也就耽搁了——算起来,十三雁的离开也只在几个月之前吧,但是心里面觉得,已经有几个世纪那么久了,久到光头提起雁子,他居然疲惫的连感慨都没有了。

  岳峰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提这个,光头,我找你有事,大事。我记得你以前跑工程,广西去的多,白道黑道的朋友都认识一些,能帮我打听个人吗?”

  光头挺爽快:“这还不小意思,谁啊?”

  “一个叫石嘉信的。”

  光头嗯了一声:“还有呢,多给点信息啊。”

  “男的,二十六七岁吧。”

  “还有呢?”

  “没了。”

  光头想了想:“只有个名字啊,这有点难度啊。”

  岳峰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他有个女朋友叫尤思。我听说两人之前是大学同学,你如果关系通的到的话,到学校里查查以前的毕业生记录,应该会有头绪的。”

  这个信息蛮关键,光头的语气轻松起来:“这样就不难了,一个人难找,说不定有重名,两个人,又是大学同学,这个范围就小多了。急不急啊?”

  “急,救命的大事,原因以后再说,越快越好,拜托了。”

  放下电话,岳峰抬头去看季棠棠,夕阳的余晖抚在她面上,轮廓显得尤其柔美。

  岳峰轻声跟她说话:“棠棠,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妈,都不希望重新回到八万大山,可是你现在这样,除了盛家,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出路了。老话说一物降一物,盛家能跟秦家分庭抗礼那么多年,一定是有点本事的,或许找到石嘉信,让他带咱们去趟八万大山,就能把你给治好了,说不定……说不定连对付秦家的法子都有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盛家这条道,尽头是吉是凶,他还真是不敢保证,但即便是“绝路”,总也还是条路吧,到底比困死在原地的强。

  不是有句老话叫绝处逢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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