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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洁瑜愣了一下,她低头把岳峰签好的明信片往一起拢了拢,装着很不经意的样子:“哥,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岳峰没有抬头:“洁瑜,以后这事,别跟我提,咱们交情这么好,为这事翻脸,不值得。”

  洁瑜不说话了,这么多年来,除了苗苗,她算是跟岳峰走的最近和关系最好的异性了,但是总有一些领地,走着走着,再也靠近不了,毫无商量的余地。

  眼眶有点湿,她转过头不让岳峰看到,语气轻快地答了一句:“好。”

  岳峰一直捱到晚上近九点才开车离开,去母亲老家所在的县预计是两个多小时车程,一般他会在十一点时赶到,吃了年饭,过了岁时,凌晨一点多就离开,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多留,有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年只见一次,每次只为了去问一个同样的问题,到底是对母亲的折磨多些,还是对自己的折磨多些。

  车出市收费站时,收到一直照顾母亲的赵姨电话:“峰子,看天气预报,晚上会有雨夹雪,开车小心着些。”

  岳峰心头一热:“没事,赵姨,待会见。”

  放下电话之后,往今年给赵姨的红包里,又多塞了一千块钱。

  天气预报很准,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天上开始掉雨滴子,不一会儿雪粒子打的车玻璃沙沙响,车前灯的光扫出去蒙蒙的,路上车不多,想来都待在家里守岁了,岳峰打开车载广播,每个频道都是欢歌笑语,听的他越发心烦,好不容易转到一个不那么闹腾的频道,主持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宣誓:“过节期间,更加需要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更加需要提高警惕,不给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保证群众过一个快乐祥和的新年……”

  岳峰心头一震,下意识就踩下刹车,地上很滑,能明显听到车皮跟地面摩擦的声音,雨刷单调地扫过前挡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半圆形的弧度。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手机,揿开通讯录时才想起,古城重新遇见时,季棠棠已经不用手机了很久了。

  车子驶进县郊小区时,比预想的时间要迟,赵姨打着伞在小区门口等了他很久,冻得瑟瑟发抖,看见车子过来,高兴地直朝他挥手。

  停好车子,赵姨帮着他把年货拎上,上楼时楼洞里一片漆黑,赵姨跟他解释:“前两天坏的,说是派人来修,一直没来,估计都过年放假了。”

  上了三楼,赵姨取钥匙开门,岳峰忍不住皱眉头:“她呢?”

  “你妈刚看了会电视,说是困了,先休息了。让岁时的时候再叫她起来。”

  屋里还是跟一年前同样的摆设,没添什么新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却没什么过年的气氛,桌子上搁了张面板,饺子包了一半,岳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赵姨,我跟你一起包吧。”

  赵姨有点局促:“要不,我先把你妈喊起来?”

  岳峰冷笑:“不用,也不用喊她,她自己会起来。”

  动手之前,岳峰把红包给她,赵姨只是不要:“你每个月给那么多生活费,我和你妈整天花都花不完,这怎么好意思……”

  岳峰淡淡回了一句:“收下吧,应得的。”

  赵姨知道他脾气,又客气了一回,也就如数收下了。

  赵姨原先住在乡下,男人和孩子都死了,一直独着过,后来同村有个常跑城里的女人,跟她说有人想找个可靠的婆子照顾自己寡居的母亲,她一来想挣点钱,二来也一起住着解闷,也就处理了乡下的房子进城了,从此一直跟岳峰的妈妈金梅凤住在一起,当时还不觉得这个家有什么复杂,只是对岳峰这个做儿子的从不来看金梅凤有点小小的嘀咕,后来第一次过年见到岳峰,看到母子间起的冲突,才知道这个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再后来陆陆续续听说了早年发生的事,心里唏嘘不止,看岳峰时,倒像是看儿子一样疼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比起金梅凤,她倒更像岳峰的妈多些。

  现在,跟岳峰一起包饺子,她心里不是不欢喜的,问了他挺多话,生意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事情做的顺不顺心,朋友是不是都挺帮忙,又说了这儿的情况,菜又涨价了,金梅凤前一阵子喜欢上喝鸽子汤了,喜欢加上元肉和枸杞一起炖……

  岳峰刚开始表情还挺淡的,后来说开了,脸上终于有点笑意了,也肯多说些话了,正说到开心时,卧房的门打开,金梅凤出来了。

  她穿当年很流行的做成旗装的粉红棉袄,腰边绷的紧紧的,拉链都要被撑开,底下穿了条黑色的踩脚裤,中跟的黑皮鞋,脸上搽粉,涂了胭脂,被火烧伤没有完全恢复的半边右脸看着更加坑坑洼洼,前两天刚做的卷上了层发乳,光亮亮的,脖子上还围了条小方巾,岳峰一见这怪里怪气的打扮就火了,手里没包完的半个饺子全摔到面板上去了。

  赵姨心中叹气,她拍拍岳峰的手,低声劝他:“她就这样,你也知道的。姨给你下饺子,多吃点啊,待会还开车回去呢。”

  金梅凤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对一旁的岳峰熟视无睹,不一会儿赵姨把下好的饺子端上来放茶几上,一共三碗,金梅凤一碗、岳峰一碗,还有一碗搁在金梅凤对面,碗面上搁了双筷子,做好这一切之后,像往年一样,悄无声息的回到厨房待着。

  等饺子凉些了,金梅凤拿起筷子拈起一个往嘴里送,岳峰看着她:“你没话跟我爸说吗?”

  金梅凤自顾自地嚼嘴里的饺子:“小赵盐放多了,咸。”

  “我问你,当年舞厅杂物间的门,是你拿火捡从外头别上的吗?”

  金梅凤又拈起个饺子:“韭菜有点老,没嚼劲。”

  “我爸被烧死,你一点愧疚都没有是吗?这么多年了,你连个错都不认吗?”

  金梅凤忽然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小赵,盛碗饺子汤来,干的慌。”

  赵姨慌慌张张应着,端了碗饺汤出来,岳峰死死盯住金梅凤:“你当年运气好,草草结案,没能判你,你就真当自己没罪了是吗?”

  金梅凤接过赵姨手中的饺子汤喝了一口,慢慢抬起头看岳峰:“法院说我没罪,我就没罪。你不服,你去告我,告不倒我你就不是岳家的种!”

  说着忽然把手中的饺子汤连汤带碗朝岳峰扔过来,赵姨早料着她一招,提前把岳峰搡开了,碗砸在墙上,碎片和汤汁溅的到处都是。

  金梅凤的语气尖刻的很:“我烧死你爸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把他从地下拽出来,他说是我烧的我就认!”

  岳峰气的攥拳,一脚踢翻了凳子,转身就走,离开时重重把门撞上,响声震的整个楼道里嗡嗡的。

  快到一楼时,赵姨拿着伞从上面追下来:“峰子,哎,峰子。”

  岳峰停下脚步。

  “你说你吧,我说你什么好,峰子,你妈烧破相了之后精神一直不好,这十几年几乎就没出过门,你看这一身打扮,都是那年头的。你跟她较劲,气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何必呢?”

  岳峰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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