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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叶流西半缩在车座上,看昌东跟对方聊上,又看到点烟的小火苗在风里抖,觉得挺有劲的——有人能险里过道,有人却被扒得内裤都不剩,打交道的确是门学问。

  不过好像也不是很乐观,那人怎么过来了呢?

  肥唐也慌了:“西……西姐,这什么意思啊?东哥把我们卖了?”

  时刻想卖人的人,总时刻担心被人卖。

  叶流西也搞不懂,不过“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再说了,不论输赢,风度很重要,总不能人到了跟前,她还缩在车座里犯怂吧?

  她揿下车窗,抓住车内的防滚杆借力,腰身软滑,蛇一样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稳稳坐到窗沿,一手扶车顶架,身子微微斜后倚,半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遮迷了眼。

  灯光都打住她,半幅天地迷离,一身妖气。

  那人猝不及防,抬头看她。

  叶流西伸手把乱发拂开,问:“怎么说啊,这到底是谈拢了,还是没谈拢啊?”

  那人打量了她一回,忽然一转身,拔腿就往陆风车跑。

  昌东眼见他扒着车窗口一通比划,又接过一本册子,刷刷翻页。

  再然后,那个管事的人就下来了。

  那人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脑袋滚圆,眼睛狭长,挺一个大啤酒肚,像个长歪了的弥勒。

  自我介绍叫灰八,边上人叫他八爷。

  他熟人一样跟昌东打招呼,笑得热情,眼角的河川纹里简直能游鱼:“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昌东还没来得及搭话,灰八已经绕过他了。

  有意思,是冲着叶流西去的。

  昌东跟过去,听到灰八一直道歉:“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西姐,走眼了,该打该打。”

  一边说,一边真的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打了两下。

  叶流西还坐在车窗沿上,眉头皱起:“我们见过?”

  “没有,这不就认识了吗。西姐是赶路吗?今晚风可大了,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叶流西看向昌东。

  昌东点了点头。

  车子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一处雅丹群落中央的大帐篷前头,帐篷里拉了个灯泡,户外的太阳灯发电机供电,所以电力特弱,里头有几个留守的,正围在一处打扑克,听到动静,掀开门帘出来接。

  肥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进来,觉得这一晚像在做梦:他还以为要打起来呢,怎么转眼间,就这么和气地“来坐坐”了。

  身后有人说:“让一让。”

  他赶紧让路,看到有人抱着成箱的矿泉水、干粮进来,还有扛小行李箱的,密码打不开,商量着用钳子把链扣给绞断。

  估摸着都是抢的,再看帐篷角落里,堆着铁锨、镐头、斧头、锤子,肥唐不敢吭声,紧随在昌东和叶流西背后。

  灰八拖了几张毡子过来,在灯泡底下借光,开了啤酒,一人发一瓶,又拆吃的,拿一次性的纸杯灌花生、枣、杏子干、瓜子,摆得满满当当,不过在这种地方,倒不觉得突兀。

  灰八话不停:“不好意思,今年开矿,连开两个都是鸡窝矿,实在没盼头,手痒了,就想走点外门子,黑灯瞎火的,又看不清……”

  叶流西打断他:“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我呢?”

  灰八嘿嘿笑:“这个……怎么说呢……”

  他递了个相册过来:“翻,对,再翻,就这。”

  昌东在边上看明白了,上头是叶流西。

  相纸膜里是彩打的纸,类似照片,叶流西坐在盐碱滩上,穿白色圆领T-shirt,下摆塞进牛仔裤里,高到小腿肚的牛皮靴,眼睛看镜头,头上戴了顶藏式的宽沿皮毡帽,旅游区随处可见的那种爆款。

  像个英气的西部女牛仔。

  背面有签字笔的拙劣笔迹:西姐。

  前后翻看,是不同人的照片,背面都有批注,有写“巴县书记他儿子”,有写“包线老板”。

  什么玩意儿?

  叶流西莫名其妙,昌东心里约略有点数了,他等灰八的下文。

  灰八清清嗓子。

  “是这样,我们呢,也就讨口饭吃,钻空归钻空子,没想着要跟国家作对,所以对那些经常在罗布进出的厉害角色,我们也会留意……”

  有些人点子硬,惹上了自己反一身臊,有些人专门打点过,交了“朋友”,当然要照顾。

  这册子是私下里、内部流传开的,没那么多照片,翻拍打印了充数,像《红楼梦》里小黄门献给贾雨村的护官符:有心在碗里捞饭的,都要认认脸,免得哪天冲撞上了,自讨没趣。

  叶流西说:“那关于我,有什么说法吗?”

  灰八答不上来,这册子说不上最初来历,听说别人有,自己也就收一份,偶尔碰头做个更新,并不是每一张照片他都知道背后故事。

  但有她不是很正常吗,有几个女人会那么大胆子,在被劫的时候,还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泰然自若问:“到底谈拢了没有?”

  他以为叶流西故意呛他,有点讪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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