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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见到岑今,麋鹿恭恭敬敬,开口就是“弟妹”。卫来正开酒,听得手上一颤,开滑了。

  麋鹿苦口婆心,娓娓道来。

  ——“弟妹,卫就这么放弃,多可惜,王牌呢。有家有口也不影响他当王牌啊。你看人家可可树,给老婆买了那么多金子。”

  ——“当保镖分很多种啊,他可以当教官啊,可以不出远征,可以当顾问……他怎么可能转行写东西?这一路,你让他写日记,他写了吗?”

  卫来在边上大声咳嗽。

  岑今一直认真听着,末了说:“让卫来自己决定吧,我尊重他的意见。”

  然后,她就和麋鹿碰杯了。

  高脚红酒杯相碰的声音清冽干脆,暗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旋晃。

  卫来也端着酒,但没人跟他碰杯。

  他心里酸溜溜的。

  岑今住进卫来的公寓不久,有一天,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问卫来:“你不是养了瓢虫吗?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卫来很镇定,回答说:“瓢虫后来飞走了。”

  岑今松了口气,她并不想跟瓢虫共住一个屋子。那玩意儿,长得小且鲜艳,有时候还飞来飞去,万一她一个不留心,把瓢虫当苍蝇打了,还怎么面对卫来啊?毕竟有时候,他的智商和情商都会退回三岁。

  卫来也松了口气,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暴露的,毕竟他只知道瓢虫是会飞的虫。

  谁知道过了两天,岑今忽然旧话重提:“你养的那只瓢虫,给我讲讲吧。”

  卫来说:“它飞走了……”

  “我知道它飞走了,但是你又养,又写日记,显然是有感情的。难道它一飞走,你就把人家给忘了吗?”

  当然不行,一个有爱心的、长情的男朋友,才是好男朋友。

  卫来这样开头:“我第一次见它,是在我小时候……”

  岑今冷静地提醒他:“瓢虫的寿命,最多一到两年。”

  卫来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见到瓢虫这种生物,是小时候。当时……”

  很显然,一见钟情,需要环境衬托。

  “……天上下着雨,我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扔在教室外罚站。我至今都记得,那个老师戴圆黑镜框的眼镜,像一个账房先生……”

  岑今发现,教过卫来的人都像账房先生,这暴露了一个想象力贫瘠的人想编谎话,是多么困难和破绽百出。

  “……我心里很难过,就在这个时候,窗框上爬过一只瓢虫。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麋鹿说得对,卫来转行去写书的话,前景堪忧。

  卫来偷看岑今的脸色,觉得第一部分已经过关了。

  很好,写书三步骤:起因、过程、结果。起因已经蒙混过去了,结果是飞走了,再编出个过程,并不难嘛。

  他信心满满。

  “后来,在赫尔辛基,你知道,我一个人住,难免无聊,就养了几只。埃琳不是也养海月水母吗……那几只瓢虫伴随我度过了很多日子。但是瓢虫寿命很短,死一只我都很难过,所以后来……”

  他就放它们飞走了。放飞那天的环境,也需要很好地衬托一下,比如阴云密布、细雨霏霏……真是完美。

  岑今静静听完,说:“卫来,你养的瓢虫,从来都不生的吗?我听说有些瓢虫一年能产五六代,每次产卵没上千也有成百。”

  一个写社论的,对瓢虫那么熟悉干吗?人家就是不想生,你管得着吗?

  卫来说:“我养的,都是单一性别的……”

  岑今哦了一声:“那最后一个问题……

  “我这只瓢虫,跟你养的那只,哪只更合你心意一点?”

  时间转回到当天早些时候。

  岑今在埃琳的酒吧,看她给海月水母喂食:“水母养好了,确实挺好看的。不知道卫来怎么想的,居然喜欢瓢虫……”

  埃琳觉得“瓢虫”这个词蛮耳熟的,忽然想起来:“他还保护过瓢虫呢,有钱人真是……大概钱多得没处花。”

  为什么让一个保镖来保护瓢虫呢?找个昆虫学专家不是更稳妥吗?岑今忍不住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啊?”

  “好像……四月份吧。”

  伊芙给卫来打电话,邀请他去家里吃晚饭。

  反正岑今回卡隆了,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卫来一口答应。

  晚餐很丰盛。伊芙做了肉桂卷、鱼馅饼,还有新土豆配鸡油菌酱汁。吃得也很温馨,伊芙和麋鹿的一儿一女都是可以自己上桌动餐叉的年纪了,但又未脱奶气,说话时咿咿呀呀,卫来的目光有大半时间都黏在他们身上。

  果然想安定下来就是不一样,往常他来伊芙这儿蹭饭,眼睛都是盯着饭的,唯恐好吃的被麋鹿抢了。

  吃完饭,伊芙欲言又止。

  卫来察觉到了:“有事?”

  伊芙说:“岑的事我听说了。”

  听说就听说了呗,为什么一脸忧心忡忡?卫来不是很理解。

  “卫,你可怎么办,她被判了十年。”

  卫来一听就知道是麋鹿传话传得离谱了。

  他瞪了麋鹿一眼,耐心给伊芙解释:判的是十年强制服务,每年要有不少于两周的时间,在卡隆的刑庭义务工作,协助一些案件的追溯、对施暴者的起诉、编整相关历史资料,等等。

  伊芙难以想象。麋鹿给她看过一些资料照片,她只扫了一眼就捂住眼睛尖叫:“拿开,拿开!我会做噩梦的!”

  “卫,这样太残忍了,是一种心理折磨。”

  卫来笑了笑,说:“还好吧。”

  对有些人来说是心理折磨,对岑今来说,也许是药。能坦然面对,总好过终生避讳。

  卫来散步回家,路过市中心广场,在阿曼达铜像前站了会儿,给岑今打了个电话。

  她很快接了:“嗯?”

  “在干吗?”

  “刚忙完,洗了衣服,在晾,太阳快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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