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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第十二章

  岑今拾掇完的时候,卫来也挂掉了电话。

  他的脸色不大好。

  岑今很担心:“是不是伤口疼?有不良反应吗?有任何不舒服,你要跟我讲。”

  卫来说:“这屋子里太闷。”

  闷吗?岑今回头看了一眼大敞的门。

  是真的闷,还是这通电话让他……闷?

  她犹豫了一下:“电话是谁打的?”

  “麋鹿,说了些后头的安排,我没什么兴趣。”

  他撑住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岑今赶紧过去扶他,卫来笑:“没事,伤在肩膀,又不是不能走不能动。”

  他走到门边,站定。

  伤口不是不疼,是很疼,但他觉得还不够——更疼点就好了,这样他就没精力去想这些突然杀出来的糟心事了。

  他的目光落到墙侧架的、通往屋顶的木梯,原来这间客房顶上也有露台。

  他说:“我上去坐坐。”

  岑今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卫来,你身上有伤……”

  卫来总能找到理由说服她:“屋子里真的太闷,上去了,视野好,空气好点,也舒服点。再说了,站得高看得远,我带枪上去,也算是个哨岗不是吗?万一有情况,还能有个准备。”

  木梯子窄,岑今回屋给他取伞,张开了出来时,他没等她,也没交代,已经上去了。

  岑今在原地站了会儿,回屋去把切好的菜式一样样装回箩筐,拎起来的时候觉得好沉,坠得手腕发酸。

  出门时,她说了句:“我去做饭了。”

  雨太大,卫来可能没听见,也没回她。

  她撑着伞,踩着浅浅的积水穿过院子,到了门边,旅馆老板出来帮她接箩筐。

  岑今把箩筐递过去,回头看这边的屋顶,依稀能看到卫来坐在遮阳伞下。

  旅馆老板好奇地翻看箩筐里拿大叶子一样样包起的菜料,问她:“刀工很好啊,经常做饭吗?”

  岑今说:“不是,第一次给他做。”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卫来摩挲着枪身,听雨砸在遮阳伞上的嘭嘭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大雨天,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那个人撑着伞,一路过来,拐下街面,又拐进旅馆的大门。

  卫来拿起单筒望远镜看过去。

  是那个刀疤,戴墨镜,绾着裤脚,腋下夹了个塑料袋包着的纸包。

  卫来好笑,这什么天气啊,还戴墨镜。他端起枪,瞄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刀疤右脚边泥水溅开,从高处看去,只像是炸了一个小爆竹。他停下了不动,抬头看卫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迟疑着又往前走。

  卫来将枪口移向另一侧,再次扣下扳机。

  这一次,是刀疤左脚边泥水溅开。

  卫来觉得,在雨天开枪的声音真怪——枪声也好像水花,四下溅开,然后被密集的雨线压拽去地面,随着雨水汇流,流进那个排水沟,又流向旅馆外。

  他低头吹了吹枪口,再抬头时,刀疤把那个纸包咬在嘴里,扔了伞,两手抱住头,继续朝这个方向走。

  卫来没再开枪了,过了会儿,木梯子上传来噔噔的重音。那个刀疤爬上来,把纸包扔到桌面上,然后坐进另一把椅子。

  他全身淋得湿透,当着卫来的面,取下墨镜,拽起滴水的衣角去擦。

  卫来移开目光。

  他猜到刀疤墨镜下遮着的眼睛一定是有伤,但没想到伤得这么重,也没想到除了墨镜,那里一点遮盖都没有——在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出现凹陷和狰狞的刀口,任何人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擦完了,刀疤把墨镜重新戴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砍的,当初我们逃跑,身后是拎着刀的暴徒在追,跑着跑着,前头又来了一群。我们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往后,混乱中,有一刀劈了过来,我倒下去,以为自己死了。

  “结果活着,但是我家人真的都死了。十六口,找到十四具尸体,还有个儿子,当时三岁,尸体没找到,到现在都是失踪状态。”

  卫来没说话,前院的屋子那里有一处斜斜的烟囱开始冒烟,是岑今在做饭吗?

  刀疤继续说话:“昨天晚上,我们收到消息,你的朋友在四处打听我们。这让我觉得,也许之前我们双方存在误会。”

  “双方?”

  刀疤笑,伸手先指向自己,又指向卫来:“我们双方。”最后指向前院,“不包括她。”

  卫来眸光一紧,一把抓起枪,死死抵住刀疤额头。

  刀疤语气平静:“我是来谈判的,你放心,现在没人动她,我可以向你保证。再说了,就算你打死我也没用,我还有同伴。”

  谈判?这个词真是一路都在听到,真奇怪,总是在暴力血腥之后,忽然心平气和地要求坐下来谈判,早干吗去了?

  “我们设法把一些情况告诉了你朋友,请他转达——卫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抱歉之前把你当成敌人一样对待——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跟岑小姐已经很亲密,根本不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单纯保镖。”

  第一次?

  卫来收回枪。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当着刀疤和那个AK的面跟岑今亲热,还说“昨晚上你带劲得很,老子都为你疯狂了”。

  “尤其是谈判结束之后,你还和她在一起,我们觉得你们是一伙的,所以把对付你也列入了计划。”

  卫来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说岑今是战犯?”

  刀疤笑了笑:“可能你们认为,只有那些挑起、教唆、策划、发动战争的人,才能被称作战犯。但在我们这些人看来,不管你是不是胡卡人,只要你在那场浩劫里对卡西人犯下过无可宽恕的罪行,你就是。”

  他伸手,扯下纸包外罩的塑料袋,打开封口,从里头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卫来。

  是一张三人的合照,两个白人,都是中年男人,加上岑今。中间的那个男人,手臂搭在岑今肩上。

  岑今扎着马尾,淡淡地笑。虎鲨没有撒谎,岑今那个时候比现在要瘦很多。

  刀疤指了指另一边的人:“这个叫热雷米,法国人。”又指中间的,“这个叫瑟奇,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一只手搭在岑小姐肩上?”

  他递来第二张照片:“这个,是前一张照片的局部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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