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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这里的羊散养,都趁晚凉时出来遛弯、啃草、闯门,然后被赶,可能是家常便饭。只片刻工夫,临近的几家已经几次大嚷大叫。每次卫来探身去看,都能看到从门里慢条斯理地走出一头羊。

  他赶了两三只,眼见天黑得厉害,转身折了两根照明棒搁到高处照明,再一转头,又来了一只,正往门里钻。

  卫来摁着它脑门心,就把它推出去了,骂它:“有人洗澡还往里去,要脸不要?”

  话音未落,身后飘门呼啦一声,岑今出来了,裹着披绸,拿毛巾擦头发,边走边说:“没洗完,剩了大半桶。”

  早说了用不了这么多,卫来一脸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角落里有床,扎起的木棍搭在石板上,凹凸不平。岑今过去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你去洗吧,不要浪费了。”

  卫来说:“我洗澡方便得很,只要擦一下……”

  及时刹住了——岑今的脸色忽然沉下来,还怪凶的。

  真是,还不是沙漠用水不宽裕,要是足够,谁还不想洗啊——吃了一夜沙,海里泡完带出一身的盐,又是搭帐篷又是烧火的,他也想痛快地洗个澡好吗?

  他矮身钻进帐篷。

  里头的照明棒很暗,光下笼着两个铁桶,其中一个桶里的水,几乎就没动。

  说了一桶足够,非让他多烧一桶……

  卫来掀脱衣服,脱到一半,心里忽然一动。

  他慢慢坐倒在地上,看着那桶水——他知道自己一定笑了。

  真是……

  岑今坐在床上,头发擦得越来越慢,凝神听帐篷里的动静。

  你倒是洗啊,你不是进去睡觉了吧?你不是把水喝了吧?

  “岑今?”

  水声终于响起来,哗啦哗啦。

  “嗯?”

  “明天海盗就会过来了……那些海盗,是什么样的人?”

  岑今皱眉:“这怎么讲得清楚。”

  “大致给我讲讲吧。照面之前,我总得知道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是加勒比海盗那样,还是维京海盗那样?船上会升海盗旗吗?一个骷髅头,架两根交叉大腿骨的那种?”

  岑今笑:“胡说八道……海盗大多是渔民,很穷的渔民。”

  她思忖着该怎么样把这事说清楚。

  起初的时候,索马里的渔民日子还挺好过的,毕竟国家海岸线有3000多千米,鱼类资源很丰富。但是后来,九十年代,前政府被颠覆,国家进入了十年的内战状态,到处是军阀割据。国家秩序的坍塌,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首先是货币贬值。索马里先令成为世界上最不值钱的货币,2000索马里先令只约合欧元……不行,欧元约合不起,约合人民币4毛钱,而且还在贬值。

  其次是欧美捕捞船只的到来。军阀各自混战,海岸线门洞大开,欧美捕捞船趁乱而来,在索马里海域采取灭绝性的捕捞政策,甚至驱逐渔民。自己国家的海域,自己捕不了鱼——政府没能力管,因为没政府——而渔民捕不了鱼,就没了生活来源。

  再次……

  咦!

  进来一只羊。

  岑今盯着羊看。

  它也盯着岑今看,面相很纯良。

  岑今慢慢把腿缩上床,心里默念:别过来,我刚洗完澡。

  羊好像对她确实也没多大兴趣,过了会儿便偏转头,好奇似的盯住了帐篷的飘门。

  水声传来。

  女人是水做的,这一刻,岑今觉得自己是坏水做的。

  她在心里说:去,乖,进去。

  然后,羊就进去了,慢条斯理,毫无心理负担。它大概以为,和历次闯门一样,这不过就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卫来的吼声传来:“要不要脸!流氓!”

  帐篷里一通桶撞、水翻、羊叫。

  然后,飘门一掀,卫来出来了,全身水淋淋的,大概还没顾得上擦,只套了条短裤,手里……

  没错,他一只手攥着山羊两只前脚,沉着脸往外提拖。山羊一脸被侵犯的惊恐,两只后脚在沙地上踢踏,屁股死命往后赖。

  ——你干吗?你干吗?我就看看,你干吗?

  岑今掀起披绸多出的一角,慢慢给自己扇风。

  “卫来,你是外国人,刚到人家的村子。这羊是村民的财产,你要是把它弄死弄残了,村民再合伙把你弄残了——这可是外交事件。”

  卫来咬牙,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起过把羊宰了的念头。

  但就这么放它出去,他心有不甘。

  他继续把羊往外拖。

  岑今的目光一直追过去。卫来停在棚屋外,挑了根又粗又牢靠的栅棍,把羊硬生生提站起来,两只前脚跟栅棍交叉,绳子三绕两绕,捆了个扎实。

  羊支棱着腿站着,发出咩的一声,目光里充满绝望: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它本不该这么快直立。

  站着吧你!

  卫来抹了把脸上的水。

  幸好都快洗完了,桶虽然翻了,费的水不多——他进了屋,摘下帐篷撑架上挂着的毛巾,悻悻地边擦身上的水,边坐到岑今边上。

  她继续扇风。

  卫来忍不住问:“你就没看见那羊?”

  “没有。”岑今很诚恳,“当时我一直在想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所以……完全没注意。”

  行吧,明知道她脱不了干系,但能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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