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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卫来朋友不多,可可树是难得的一个,但见面机会偏又很少——一个怕冷,一个怕热,来喀土穆之前,两人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这一次,满打满算,只一起“同了车”、“喝了酒”、“吃了肉”、“飞了纸飞机”,和他预想中老友久别重逢的场面,差了太多。

  可可树大概也有同感,拽他到边上说话。

  “你这辈子估计不会再来……”

  真了解他。

  “过两天,南方省的活差不多了,我就要回老家乌达,那里海拔高、雨多,平时也就二十来度,不热——要不然公海的谈判结束之后,你到我那儿住一阵子?让我老婆给你做饭吃。”

  卫来笑:“怎么可能,我要送岑小姐回去的。”

  可可树惊讶:“你不用送她回去啊……你不知道吗?”

  “什么?”

  “签的合约你没有细看吧?”

  是没看,有麋鹿在,他基本不看合约,只负责签字。

  “不知道也没关系,后面他肯定会跟你说的:你保护岑小姐的期限是到谈判结束,不是返回赫尔辛基。谈判结束之后,你就自由了。”

  是吗?

  卫来脑子里有点乱:“她为什么不回赫尔辛基?”

  可可树摊手:“我怎么知道。人家有人家的打算呗,没准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总之谈判结束之后你就完事了,你管那么多!保镖和客户,还不就是一张合同的交情!”

  说着他重又兴奋起来:“怎么样,去我那儿吗?我老婆做的通心粉很棒,能气死意大利人!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真正的非洲大草原,我们开巡猎车,喝啤酒,跟狮子睡觉,骑大鳄……”

  卫来说:“你带我去找死呢。”

  他忽然兴致低下去:“再说吧,先把手上的事做了。”

  车出喀土穆。

  几乎没有过渡,视野很快变得荒凉,铺天盖地都是极度干渴的土黄色。

  起初还有公路,后来就断续,像沥青的残片散埋。轮胎一路碾压细软的黄土地,车屁股后头拉开浓黄的尘土烟幕。

  卫来很想问她谈判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转念一想,又恼怒自己婆妈。可可树说得没错,保镖和客户,就一张合同的交情,她再多的打算,跟他有关吗?

  他提醒自己:专注工作,离客户远一点。

  冷风机嗡嗡响,是车内车外唯一的声音。

  岑今似乎察觉到什么,知趣地不开口,一直看窗外的景色。

  其实这样不好,长时间看单调的景色容易被环境催眠,司机要尤为小心。很多高速公路上的车祸就是这么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卫来轻吁一口气。

  她睡了,他反而觉得放松。

  一路都没有遇到车,天边起伏的沙丘线上,时有指甲盖大的骆驼影子挪动。

  偶尔看到一两棵树,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孤零零地冒在沙丘中央,没有叶子,枝和干都嶙峋惨白,很像抓向天空的手爪。

  单调、死寂、枯燥,他的上下眼皮开始不自觉地往一处凑……

  为了给自己提神,卫来开了电台。

  二手车,没法去要求电台的滤波性好,信号艰难地接收中,密集的嚓嚓杂声似乎永无止境。

  信号忽然接通,跳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们要分外警惕,那些混进我们中间的……”

  语音愤慨,铿锵有力。

  听说南面要打仗,这是政府的……电台宣传?

  卫来正想追听下一句会讲什么,耳边蓦地响起岑今歇斯底里的声音:“关掉!关掉电台!”

  这一下突如其来,卫来头皮发麻,不及细想,紧急靠边的同时一把拽下电台繁复的插电线。

  嚓嚓的响声消失了,车里只剩下冷风机的嗡嗡一片。

  岑今低着头,脸色苍白,搭放在膝上的手有轻微的抽搐。

  过了很久,卫来轻声叫她:“岑今?”

  她抬头,笑得很勉强:“没事,你继续听。我刚刚……做了个噩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车里开了冷风,她的后背却有一块汗湿,和衣服黏在了一起。

  她的噩梦里,有电台?

  岑今避开他的目光:“车里闷,我下去透口气。”

  卫来想提醒她外头热,真跟下去了,发现也还好——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的,日头似乎被遮住了,沙漠没了太阳,狰狞也去了大半。

  他关掉冷风机,让机器歇会儿,车门和顶盖全开,通风散热。一番倒腾之后,他把西瓜抱出来,问她:“吃吗?”

  问得没什么诚意,她还没回答,他手里已经掉转了把直刃匕首,一刀插了进去。

  瓜熟得恰到好处,豁口处一片瓤红。卫来把刀衔在嘴里,两手用力把瓜掰开。

  车尾有轻微蹭响,是天线在晃。那只小蜜蜂在顶梢处,张着翅膀,晕头转向。

  卫来觉得好笑。

  “卫来?”

  岑今的声音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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