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尾鱼 > 四月间事 | 上页 下页 |
五 |
|
美国黑人,三十五岁,饶舌歌手的长相。话多,精力无穷,狂热地爱着中国,认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中国的饺子,因为:饺子可以有一万种味道! 他的语言天赋不错,近年尤其用功钻研中文。卫来平时难得有机会说中文,但在和麋鹿对话的时候,中英文可以经常串换,而且麋鹿致力于学习最地道的中文俚语,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不管理解得对不对,听来总归亲切。 某次他问卫来:“中国人说,好吃莫过饺子,好玩莫过嫂子。饺子好吃我知道,但是嫂子……为什么好玩?”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又某次,他问卫来:“你们好像瞧不上‘姐夫爱小姨’,但是姐夫和小姨本来就是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麋鹿的中文和意会能力在卫来的骂声里茁壮成长。 四个月不见,麋鹿对他的关爱如同拉普兰的大雪骤降,短时间内没有止歇的意思。卫来懒得听他啰唆,目光落到挡风玻璃前立着的牛皮信封上:“客户资料?” 麋鹿习惯把客户资料放进绕线封扣的牛皮纸信封。 卫来伸手去拿,麋鹿说:“不不,不是,是这个。” 他从座位底下抽出另一份,郑而重之地递过来:“特意为你选的。” 一式的信封,从外表看没什么不同,卫来试了下厚度,像是张照片。 他先不拆:“特意为我选的?” “我了解你们中国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懂了,这客户应该是中国人,或者至少是华裔。 卫来解开绕线:“那你还不是特别了解我们,我们还有个词叫‘杀熟’,自己人坑自己人,从来不手软。” 他抽出照片。 车内灯光很暗,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照片抽出的刹那,卫来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 他下意识夸了声:“漂亮。” 照片上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华裔女子,伏在楼梯上抽烟,头发到肩膀,发梢处略卷,没什么表情,目光恰与镜头相触。 她眼睛里藏着一个世界那么深。 照片留白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岑今。 麋鹿斜乜他:“小心哪,男人起初只是爱上了个酒窝,接着就把整个娘儿们都娶回了家。” 卫来盯着照片看:“太小看我了,首先,她还没漂亮到让我神魂颠倒;其次,我有职业操守,接了单,她就是客户,我不跟客户发展除了钱之外的任何关系。” 顿了顿,他又说:“目光不柔,应该经历过一些事。” 他把岑今的照片立放在挡风玻璃上。 路灯的光从外裹入,照片上的女人浸入黑暗,面目模糊。卫来问:“这个……岑小姐,人怎么样?” 麋鹿是业内最吃得开的私家保镖代理人之一,麾下两张王牌,圣诞树和可可树。 王牌可以挑拣客户,可以私定规矩,不管这规矩有多离谱——比如可可树的规矩是:绝不接发际线到肚脐之间长痣的客户的单。 莫名其妙,人家长痣,干你鸟事? 相比可可树,卫来省心得多,只一条:不保护人渣。 理由是:流汗、流血甚至赔命去保护人渣,那是逆天行事,不符合中国人敬天的习惯。 中国的一切都是好的,麋鹿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 现在卫来问起岑今“人怎么样”,那就是有接单的意向了。 麋鹿早打好腹稿:“卫,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先听她好的地方呢,还是不好的?” “不好的。” “那你耐心点,不管前面怎么样,听到最后,你绝对会接单的。” 卫来笑了一下。 凭什么绝对?爱无永恒,情无永炽,世事无绝对。 车外空城一样安静,这么久了,行人都没经过一个。 “岑小姐曾经有个未婚夫,婚礼前夕,她被捉奸在床。婚事告吹之后,她未婚夫一时想不开,吞了药,幸好救得及时,没死。” 这是私事,卫来不想置评。对比岑今,他反而更看不上那个未婚夫: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的女人,早撇开早好吧。 麋鹿的话锋转得雀跃:“但是,上帝是公平的。她的未婚夫在医院里遇到新人,第二年就结了婚。宣誓的时候他说,感谢上帝没让他为了错的人死掉,才能最终等到真爱。” 边说边递了张照片过来,用意明显:就算岑今操守欠奉,上帝也已经对可怜人做了弥补。 照片上,高大俊朗、书生气十足的华裔男人拥着小鸟依人的妻子,爱意满满,养眼登对。 卫来示意麋鹿往下说。 “岑小姐……还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 说到这儿,麋鹿故意停顿,想诱他追问,卫来不吃这饵,安坐如山。 麋鹿只好继续:“好在证据并不充分,很快洗脱嫌疑。” “什么案子?” “一个法国富商,被注射毒素死亡,现场保险箱大开,不清楚具体丢失了多少财物。警方判断是谋财害命。岑小姐之所以被卷进来,只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是访客之一。” “只不过”三个字已经表明了立场:麋鹿努力要把关于岑今的不好传闻筛抖干净,即便略沾,也是“殃及”。 卫来倒是对注射毒素这一节更感兴趣:“什么毒?” “听说是……河豚毒素。”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