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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易云巧也是这想法:“他还给我捎了话,让我把我当年婚礼上的那本礼宾本寄给他,但老头子死犟,问他做什么用的他又不说。”

  “小蝴蝶,你不是从三江源回来了吗?你姓丁,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水鬼,你去打听一下……”

  她发牢骚:“有什么发现,说出来大家共享,藏着掖着,是想一鸣惊人立头功呢?七八十的人了,还这么小气吧啦的。”

  因着易云巧的话,丁玉蝶都没回太原,直接改道奔了陕北。

  丁海金住在陕北的乡下。

  他年纪大了,怀旧,不喜欢住城里,也不爱住老家——老家这些年也建设起来了,不是他少年记忆里的模样了。

  这“乡下”,是他无意间找到的,穷是真穷,像样的车道都没有,住的是窑洞,山脊上常有人放羊,畜力是驴,脖子上还挂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咣当响。

  丁海金一见就爱上了,说是跟小时候的记忆一样一样的,非要在这住。

  住就住吧,反正三姓有钱,花大钱让他在山上过穷日子,山下另外置产,住的都是为他服务的,还养了两个懂救护的。

  到了之后,丁玉蝶先在山脚下做休整,然后走路上山,一路给驴让了好几回道,行至半山腰,远远看到一个头上包了白羊肚头巾的老头蹲在路边抽烟袋。

  丁玉蝶过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大爷。”

  丁海金奇道:“你来干什么啊?”

  自家人面前,也懒得旁敲侧击了,丁玉蝶开门见山:“大爷,你拿了黑皮册子、去了窑厂、挨个给出事的易家人家里打电话,还要了云巧姑姑当年结婚的礼宾本,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丁海金就虎了脸,说:“是易云巧这个女娃让你来问的吧?我说了我就是看看,她非不信,还打发了你这个猴娃来!”

  丁玉蝶陪着笑,没动,脸上的表情很固执。

  他了解丁海金这样的老一辈,自恃身份,事情不理个绝对清楚明白从不对外嚷嚷,即便被人问起,也要推说是“没发现”、“就是看看”。

  真什么都没发现,何至于又去窑厂又打电话这么兴师动众啊。

  丁海金其实真没太大发现,至少,他觉得这发现,于目前的情况没什么助益。

  他原计划是当个老犟驴,绝不松口,但犟着犟着,心里忽然一软。

  丁玉蝶这小娃娃,以前那么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这一年下来,大变样了,担子不只在肩上,也上了脸。

  他掸掸身上的灰起来,烟袋往身后一背,说:“家里说吧。”

  丁玉蝶跟着丁海金钻进窑洞。

  这窑洞也像老古董,上半幅是木棂架贴破纸,门上挂蓝白大格的门帘,脏兮兮的。

  进门就是大炕,炕桌上堆了一堆册子,有黑皮册子,也有易云巧结婚时的礼宾本,边上还有个放大镜——那是丁海金眼睛不好,看东西时拿来辅助用的。

  盘腿上炕,丁海金先跟他聊家常:“金汤谱上,还有几单没开啊?”

  一提起这个丁玉蝶就没精神:“九单,其中至少有三单,据说委托人的后人还在世,能拿得出凭据来。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开不出金汤,得赔。”

  “确定祖牌都用不了了?”

  “用不了了,姜祖牌被姜骏带进了鄱阳湖底,等于长江这一线的金汤都废掉了。去年‘12.3’易家开金汤,云巧姑姑在横断山峡谷一带用了易祖牌,下水之后也是毫无反应。”

  丁海金吧嗒抽了几口烟袋,说:“是债就不能赖,是要赔,你娃儿接班不是好时候,肩上担子重,好在这些年,三姓没少置产,你想想办法,再多开些门路,多点进项,到时候,也未必还不上。”

  丁玉蝶心里一阵酸涩:他还得带着三姓赚钱还债,人生怎么这么艰难呢。

  正垂头丧气,丁海金指了指那本黑皮册子:“这册子,你们后来就没看过吧。”

  是没看过,漂移地窟都找着了,谁还有那心思抱着一本册子不放啊。

  丁海金先不说黑皮册子,抽出那本礼宾本翻开,一手拿着放大镜,在页面上挪挪转转:“整件事,你姜婆婆都跟我说了,起初,我就是把东西拿来,翻翻找找打发时间,后来我发现一件事儿。”

  说到正题了,丁玉蝶喉头不觉吞咽了一下,坐直身子。

  “你们可能也发现了,但没深究,又或许你们注意力都放在漂移地窟上了……你来看这。”

  他忘了丁玉蝶不需要放大镜,径直塞给他:“喏,就这。”

  丁玉蝶就着放大镜看。

  下头是一个硕大手印,边上一行小字写:易宝全,礼金八百。

  这是什么意思?丁玉蝶一头雾水。

  丁海金解释:“我问过易云巧了,她说易宝全不识字,参加她婚礼,送礼金的时候签不了名,只好由别人代写,自己只摁了个手印。”

  说着又摊开那本黑皮册子:“你再看这。”

  那是丁长盛搜集记录的、那帮被关押的人谵妄时说的一些话,其中易宝全的最值得玩味,尤其是那四句诗。

  ——黄河滩头百丈鼓,挂水湖底轮回钟,金汤水连来生路,渡口待发千万舟。

  所以呢,是什么意思?丁玉蝶依然一头雾水。

  丁海金将册子摊在这一页:“我专门去了趟窑厂,看了易宝全画在墙上的那幅划尸为舟的画和他写的字……盘岭这么仔细的人,居然也漏了这儿,丁玉蝶,你就没发现作诗写字的这个人,跟易宝全,是两个人吗?易宝全是个文盲,不会写不会画,怎么可能忽然写得一手好字,还能画那么逼真的画、吟对仗工整的诗呢?”

  丁玉蝶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听飒飒说,她起先以为是上一轮文明的人‘借尸还魂’,那些人是带着记忆来的,所以写字、画画还有吟诗的人,不是易宝全,后来这假设又推翻了,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上一轮文明,大家就忙着找漂移地窟、斗祖牌,没再纠结这回事了。”

  丁海金嗯了一声:“那然后呢,你查出祖牌是什么了吗?”

  丁玉蝶艰难摇头:易飒她们亲眼看到祖牌了,也近距离接触了,摸过、刀子刺过、放火烧过,缠斗了一宿,只是不知道它是什么。

  丁海金拿手指点了点黑皮册子:“查不出究竟,就应该再回到起点,大的假设是推翻了,但有些细节依然有价值,不能一起推翻——我让人打电话给那些易家人的家属,仔细询问那些人的性格特征、行为特点,然后再跟这本册子里记录的作比对,发现不止易宝全,有不少人的都对不上。”

  他压低声音:“这些人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们身体里面,确实像是有另一个人。”

  丁玉蝶听得似懂非懂:“太爷,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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