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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前一阵子,宗必胜工厂里有一处造新楼,他陪着去了,哪知宗必胜看着搬砖的工人一通羡慕,当场就嫌弃他:“你看看人家,那肌肉壮实的,那肤色,黑里透亮,多男人,你要是能长这样,说不定飒飒哭着喊着倒追你呢。”

  宗杭可不觉得,论黑里透亮,谁比得上乌鬼啊,也没见易飒追它。

  检票、查验身份,舒舒服服坐进机舱,正关机的时候,又一条消息进来了。

  好像是井袖发的,问他出发了没有,但是他手太快,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昆明飞暹粒,飞行时间还是两个半小时,没见提速——一年了,很多事天翻地覆,也有很多事依然故我,不紧不慢贴合着老辙子走。

  顺利落地,宗杭推着行李往出口处走,接机口照旧挤挤攘攘,阿帕怀里搂一大束鲜花,肩扛一块接机牌,比当年的那块更大更花哨,没看错的话,“宗杭”那两个字,还用粉色的塑料假水钻镶了边,那感觉,非常一言难尽。

  一见到宗杭,阿帕喜不自禁,大叫:“小少爷!”

  一边叫一边扛着接机牌往前跑,硕大的接机牌如芭蕉扇,呼呼生风。

  两人顿成全场焦点。

  宗杭赶紧接过花,用以遮脸,从花草叶间看阿帕:“可以了可以了,别被人认出来……龙宋也来了?”

  “来了,在外头车里呢,这次,他还是你的entr。”

  龙宋坐在别克商务车里等宗杭。

  原本,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当门拖,一定要严肃严厉严格:上次,就是因为自己对大老板的儿子太过讨好和迁就,才导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好在一场虚惊,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

  正想着,忽然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宗杭。

  龙宋登时就把一切都忘了,激动地跳下车子迎上去,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宗杭,你……一切都好吧?哎呦,真不错,真不错!”

  边说边使劲拍了拍他肩膀。

  真不错,身子骨好像都结实了。

  一年前,宗必胜通知他宗杭已经安全回家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及至后来跟宗杭通了电话,才知道消息确凿,现在这大活人站在眼前,感受又是不同:一忽儿觉得他跟去年有些不一样了,一忽儿又觉得,他笑起来眼角眉梢弯弯的,还是那股拂不去的孩子气。

  千言万语,一时间化不出来,只能反复念叨三个字。

  真不错。

  宗杭看着他笑,忽然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个躬,说:“对不起啊,龙哥,上次给您添麻烦了。”

  他听宗必胜说了,龙宋为了他的事,还引咎辞职了一段时间。

  见宗杭这么正式,龙宋反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你爸给我们都涨工资了,也算皆大欢喜吧……走,回去聊。”

  还是阿帕开车,龙宋坐了副驾,宗杭一个人钻进后座,一瞥眼就看到手边几份报纸,上头的照片赫然就是他自己。

  宗杭奇道:“这么久了,还在骂我呢?”

  阿帕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了句:“不是,那是旧报纸,不是你说你想看看自己怎么被骂的吗,我就给你存了几份。”

  这样啊,宗杭拿起来看,一共好几份,果然是一年前的,有的是柬埔寨语的,看不懂,有的是华文的,大标题里都满溢愤怒。

  ——惊天失踪案告破,一切竟是闹剧?

  即便知道事情已经掀过去了,白纸黑字的诘问面前,宗杭还是止不住头皮发麻。

  易飒说的没错,一件事情之后,往往还缀许多别的事,就如同他以为,回家就可以了,哪知道回家之后,还有那么多后续。

  首当其冲的就是,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几个月,你去哪了?

  宗杭反复思量之后,将所有事情归咎于自己一身。

  新闻上很快爆出:没有绑架,也没有幕后黑手,这就是个跟父亲长期不和的脑残富二代,借着独自一人在海外的机会,故意玩了一出失踪的戏码,放飞自我,和被家长控制的生活say no,玩了许多心跳的、平日里不敢玩的,还违法偷渡了一把。

  插句题外话,因着宗杭的积极配合和主动画图示意,那条偷渡的小路立马被封了。

  这新闻一出,哪还有不被骂的?还是国内国外两头遭骂,那一阵子,宗杭连门都不敢出,童虹和宗必胜也接到了不少朋友的劝慰电话,让他们“放平心态”、“养儿子就是这样,别说二十多了,三十都未必成人呢”。

  好在新闻新闻,一旧就不成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更加惊世骇俗的后来者站上新的制高点,如左一桶右一桶的洗地水,把他留在大众心目中的印记冲刷得越来越淡。

  就如同这几份旧报纸,不是有心人翻出来的话,早随着撕去的日历一起走了。

  龙宋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几天的报纸我也给你留了,上头有老朋友,你一定感兴趣。”

  边说边从仪表台下方的储物盒里拿出一份叠好的想递出去,递到一半,蓦地想起了什么,拿报纸猛敲自己脑袋:“错了错了,这份不是华文的,你看不懂。”

  宗杭接过来:“看不懂你给我解释下就行了,什么老朋友啊……”

  他展开报纸。

  上头也有大幅的人物照,是个花白头发、溜肩塌背的老头,正畏缩地坐在一条快艇上,身边站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大背景是熊熊燃烧的船屋。

  宗杭没认出来:“这谁啊?”

  话一出,龙宋还好,开车的阿帕忍不住愤愤:“小少爷,你这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记去年你是怎么挨打的了?手指都折了一根,养了接近一个月的伤呢。”

  挨打?

  宗杭目瞪口呆,刷地又把报纸给举起来,惊得说话都结巴了:“那个……马,马老头?”

  他快把这人给忘了,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这姓马的还被关在毒贩子素猜那呢。

  龙宋点头:“就是他,先前我们看到报纸了,但没认出来,后来很多人聊这事,说是叫‘马跃飞’,我一听这名字可真耳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害你挨打的那人嘛!”

  我靠,真个世事如棋局局新,马跃飞,居然在这满是外文的报纸上看到了。

  宗杭一颗心怦怦跳,可惜配文又看不懂,只好抓住龙宋问:“他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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