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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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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漂移地窟·轮回 第三十一章 夕阳西下时分,到达南距格尔木160公里处的昆仑山垭口。 这是青藏公路上的一大关隘,业已成了旅游景点,有自驾游的客人行经此处,势必要停车和披挂着哈达以及经幡的山口标记碑合影留恋的——只是今儿却清静,天公有心作美:披覆着银灰色雪盖的千万山头莽莽苍苍,都浸在柔和日光里。 易飒招呼宗杭:“腰都坐酸了,下来走走。” 宗杭也是这个感觉,第一个窜下车,又是伸懒腰又是做大转体,无意间一瞥眼,才发现丁玉蝶压根没下来,而易飒弯着腰,正从一个拎包里抽出那本软面册子。 宗杭心里一顿,知道她应该是想跟自己说事情,于是接下来都听她的:她说走远些景色更好看,他就跟着往远处走;她说高处视野更通透,他就跟着她爬上最高的那个土坡。 土坡上有风,不大,地面上爬很短的黄褐色植被,宗杭也不认识是什么。 易飒攥着那本册子,觉得话都好说,但开场难。 好在宗杭给她解了围:“其实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 易飒反奇怪了:“你知道什么了?” 宗杭指了指那本软面册子。 “怎么知道的?” “丁玉蝶刚到营地的那个晚上,不是拉着你说了大半天话吗,”宗杭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就是……那个时候。” 怪不得呢,易飒斜乜了他一眼:“你倒是越来越会动脑子了。” 宗杭权当这是在夸他,还谦虚了一把:“一点点吧。” 易飒咯咯笑起来。 她把本子扔在地上当坐垫,一屁股坐下去,又拍拍身边的地:“你坐这。” 宗杭坐下去,手臂圈挽住膝盖,和她并着肩看对面山顶的云团被天上的风推涌。 过了会,易飒说:“我过几年就要死了。” 语调平静,好像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下个月要去哪儿玩。 宗杭说:“不会的,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易飒没吭声,那些重症病人、抑或走到绝路的人,总会接收到无数类似的善意安慰,诸如“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听听就好,不用太当真。 她看向宗杭,并不瞒他:“你也会有同样的问题,不过还好,盘岭叔说,你至少还有个二三十年,或者更长。” 她看着宗杭笑:“所以,你也不用太灰心。二三十年,几乎是整个人生了,不耽误你追漂亮姑娘、结婚、生孩子,你要是动作快效率高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你的儿子娶媳妇呢。” 说什么胡话,宗杭狠狠瞪了易飒一眼。 易飒不当回事:“呦,还瞪我呢。” 宗杭心一横,像是要跟人吵架:“但是我喜欢你啊。” 易飒哦了一声:“喜欢又怎么样呢?你要追我吗?娶我吗?然后过两年给我办丧事吗?你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过呢?你爸妈又会怎么想呢?你都没想过吧?” 宗杭一时语塞,心头有点空空的,像是这坡上的风,都变着法儿从他前胸后背的孔隙中透了过去:他确实还没想过那么多。 易飒笑:“难怪人家老说,男孩子就是要晚熟点,宗杭,你现在只知道‘喜欢’,但你不知道‘喜欢’后头,还缀着很多很多事呢,你都没想清楚。我有时候看你,跟个孩子似的……” 她想了一下,说他:“嗯,不成熟。” 宗杭急了:“谁说的?我成熟……” 说到一半,自己悔不迭的,恨不得把话给吞回去:哪有人梗着脖子标榜自己“成熟”的?这不欲盖弥彰吗? 但是,易飒就很成熟吗?她还不是跟他一样?就爱在他面前扮老成。 易飒看他发急,真想拿手摸摸他脑袋,那个半边头发差不多被燎没了的脑袋。 她手指微屈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顿了顿才柔声说:“可以了,宗杭,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真的该回家去了。” 就知道她会提这茬。 “那盘岭叔呢,他还没下落呢。” 易飒平心静气:“盘岭叔已经指定了丁玉蝶接他的班,后续再有事,自然会有三姓、有丁玉蝶去安排。” “但你,宗杭,你还有父母等着你,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去冒险,这次是幸运,但人不可能每次都幸运。我在地窟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要是能出去,我一定把你送走,不肯走的话,捆也得拿绳子捆走。” 宗杭沉默了会,眼睛有点发涩,好一会儿才很固执地看她:“所以你把我叫下来,是在跟我告别是吗?” 易飒说:“对,就是,你能明白就好。” “是什么样的那种告别?过一阵子再见的那种,还是再也不见的?” 他觉得怎么着都不该是后一种的,但话说出来,越看易飒的表情越觉得心里没底,末了忽然反应过来:她要的就是这种的! 宗杭脑子里嗡嗡的,大叫:“我不同意!你有必要吗?有必要这样吗?” 他可以先回家去休养,让父母放心,过一阵子再去找她啊,她怕他有危险,至多三姓再有犯险的事,他再也不提跟去的话了——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连面都不让见了。 易飒却只是笑,眸光愈发柔和:“宗杭,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做了个梦,梦里,还打了你了。” 宗杭堵着气不想听,但她还是说了。 说起鸡蛋花树下,说起他因为嗅到难闻的异味而四处找寻,而她因为害怕自己被看到,拿着树枝劈头盖脸打他。 “我想好了,如果事情注定这样发展,那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也不要人照顾,更不想让你来送这一程,我不愿意人家看到我丑陋破落的样子,我只想一个人清静待着。” 宗杭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易飒打断了:“你说服不了我的,你从来也说不过我,我心意很坚决,就是这样。” 宗杭沉默了会,说了句:“一定要一个人去捱吗?” 易飒叹气,说:“你们可真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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