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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电击的后劲还没过去,易飒头痛欲裂,又觉得四面都是人声,迷迷糊糊间,找了个洞钻进去,倚住洞壁大口喘着粗气。

  其实这不算洞,只不过是石壁上有个内拐凹,外头又恰好长了棵树,可以拙劣地遮挡视线,头顶上是空的,能看到月亮。

  是的,雨停了,天上挂一弯下弦月,白毛毛的,易飒揉了揉眼睛,觉得这月光像融了的水滴,慢慢往下坠,坠到她的脸上,坠得她脸上痒痒的。

  她伸手摸脸,摸到了渐隆的凸起。

  人声又过来了,还有急促的、奔跑着的脚步声,她甚至听到了姜孝广的大声呵斥。

  奇怪了,他一大早,不就押着姜骏的尸体回家了吗?

  易飒从后腰里拔出乌鬼匕首。

  这就是命了,她的秘密可能守不住了,与其被活捉、被研究,或者病症恶化之后被“烧掉”,还不如自己来个干脆的。

  突然之间,有人慌慌张张,一头闯进来,应该是没料到有人,险些叫出声。

  易飒垂着头,湿淋淋的头发微颤,说了句:“别过来。”

  那人愣了一下,忽然又惊又喜:“易飒?你怎么来了?”

  是宗杭。

  宗杭也没想到,自己还挺能跑的,虽然这一路快跑吐了:又窜又跳,时不时还抓起石块砸翻两个,有一次都被掀翻了,但他拼命踹挣,又挣脱了。

  易飒居然在这儿,他喜得眼眶都热了。

  她真是好像他的救世主一样,永远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他压低声音,叮嘱她要小心:“易飒,我想跳水走的,但是我看到水面很多鱼,翻着肚皮,我就想,他们不定在水里投了毒,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蓦地住口。

  是追的人近了,人声、脚步声,就在周围,又有人大声嚷嚷:

  ——刚还看见的。

  ——不可能跑了的,四下找找,肯定在这附近。

  ——那不是有个洞吗?那儿……

  易飒抬起头来。

  月光下,她的脸上爬满青黑色的狰狞。

  宗杭傻了,一时间语无伦次:“易飒,你怎么会……”

  手电光亮起来了,一道,两道,很多道。

  有人骂骂咧咧:“多几个人过去,四面堵,妈的,跟猴似的,窜那么快。”

  易飒说:“宗杭,我不能被他们发现,他们发现我,我会死的,你懂吗?”

  宗杭点头:“我知道,我懂的,你不能被他们发现……”

  易飒仰头看他,伸手推上他的小腹,眼神里有近乎残忍的决绝,又耳语般重复了一遍:“你懂吗?”

  宗杭一下子懂了。

  他低头看她的手,没再抬头,眼前渐渐有点模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呢喃些什么:“我懂的,那你要藏好了,别被人找到……”

  话没说完,掉头冲出去了,迎面扑倒了两个要进来的人。

  易飒站着不动,虚张着的手还僵在那儿,然后微微颤抖。

  隔着一道石壁,她听到宗杭在跟人厮打,拼命厮打。

  再然后,好像被撂倒了,那种倒地的闷响,大概是有人往他嘴里塞沙土,因为他一直嘶吼,一直在呸。

  后来就没动静了,有人拿手电照了照,笑着说了句:“呦,还哭了呢。”

  §第二卷 长江·金汤谱 第二十章

  快天亮的时候,易飒才回到岸上。

  身上的黑血管还没消,她半路拽了件沿街住户晾晒的衣服包住头脸,闷头冲进宾馆,当值的服务员觉得不对,追了她好几步,直到她恶狠狠甩下房间号才半信半疑退了回去。

  行李包里有备用的兽麻,易飒赶紧给自己注射了一针,这才如释重负,跌坐地上。

  又过关了,她这些年,真是运气不错,几次刀在头上,又荡了开去。

  只是这次过关,没有既往的那种得意和欣喜。

  易飒试图说服自己:没关系的,你本来也不是好人,先己后人,不过分啊,你救过他,他回报你,很应该啊,谁也不欠谁的,两清了。

  这趟过来,只是为了搞清楚陈秃的事,现在事情查清楚了,自己也完全隐蔽,置身于所有事外,还意外知道了老K的存在,算是功德圆满了。

  至于姜骏的死,还有丁长盛想干什么,她根本就不关心,不惹到她就好,她只想独善其身。

  这老K,像条吐信的蛇,她初次尝试接触,就差点遭了反噬,要么不管这女人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病因,她也过得很好,凭着自己的经营,把生活的方方面面,打造成了个铜墙铁壁的舒适圈,何必硬要探寻?谁能保证追索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

  她脑子里一遍一遍,像要给自己催眠。

  ——易飒,回柬埔寨去,这样才安全;

  ——现在没有任何人怀疑你,你越安静,你的秘密就越安全;

  ——负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呢,谁没负过几个人?佛陀吗?几千几万年,不也就才出了一个。

  ……

  门外窸窸窣窣,似乎有动静。

  谁?宗杭吗?逃回来了?

  易飒脑子里一突,忽然觉得惊喜,几乎是手脚并用着爬起来去到门边。

  门开了,视线里却没人,易飒愣了半天,才垂下头去看。

  是乌鬼,全身湿淋淋的,那股子凛然傲气,似乎也被电没了——它有点木木傻傻,上岸之后,没追上易飒,易飒也没顾上它,好在它熟悉主人的气味,几经迷失,还是找回来了,服务员知道它“交过”五十的住宿费,也没为难它。

  易飒看了它一会,才把门敞开:“进来吧。”

  乌鬼摇摇摆摆往里走。

  一个畜生,都晓得要“回来”,都尚且有归处。

  宗杭呢?

  她又想起他临开船时的那句“万一老K见了我之后,不让我回来,那怎么办呢”。

  他大概下意识里,也觉得她亲近,把她这儿当成了归处吧。

  易飒头一次发现,负人真不难,但要看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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