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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姜孝广说:“也不能怪你丁叔有怀疑,当时,你父亲那些人的尸体,都是在车队附近发现的,唯独你,一双小短腿,居然能跑到十几里外……”

  她说:“我没跑,肯定是那个‘人’抓着我跑的,我哪跑得动,我当时晕过去了!”

  姜孝广好脾气地笑:“你别跟个暴躁鸡似的,咱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都是血,连贴身的衣服上都有。”

  她理直气壮:“那个‘人’的,肯定是他的,从我脖子里流进去的,当然就把内衣上给染了!”

  她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直到十几岁时的一天晚上,忽然做了个梦。

  梦见1996年冬天的西宁火车站,江河招待所里的桔子水罐头,姐姐易萧拿着粉扑往脸上扑粉,清寒的夜气里飘着那首曲调悠扬的《上海滩》……

  然后车门猛地被拉开,那件她拿来藏住自己的黑色大棉袄掀飞出去,她的尖叫声乍起即歇,因为那只骨爪从她的耳颈处插了进去……

  她被这噩梦惊醒,一身冷汗淋漓,爬起来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

  洗手时,忽然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撩开一侧的头发。

  她当然不至于去相信那个荒诞的噩梦,耳颈处被骨爪那样插进去,人早死啦,她可好端端地活着呢。

  对着那几处浅淡的色块疑惑了好久之后,她下了个结论:这是胎记,因为颜色太浅、位置太隐蔽了,所以连父亲、或者姐姐,都从没发现过。

  ……

  易飒伸出手,像刚才一样,对着其中一个色块摁下去。

  又出现了,那种发散线般的细小褶皱。

  她重新抓了抓头发,让那一处再次被覆盖、不见天日,再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打了个寒噤。

  她是跟宗杭一样吗?

  也许,丁长盛那些落在她背后的阴沉目光,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

  §第二卷 长江·金汤谱 第十三章

  易飒长吁一口气,若无其事出来。

  宗杭真是个宝藏,问不过三句,就能挖出点东西来,而这一切,追根溯源,都起于不久前,她动的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好人有好报这种事,她以前是不信的,现在忽然应验,有点受宠若惊。

  她坐到小沙发上,把记事本恢复:“你在酒店醒过来,就全好了?”

  宗杭摇头:“没有,K说我情况不稳定,还找了人来照顾我……”

  他忽然变了脸色,腾一下站起来:“糟了!井袖!”

  连番出了这么多事,精神高度紧张,他居然把井袖给忘了。

  他一颗心猛跳,说话都不利索了:“伊萨,我还有一个朋友,在船上,万一丁碛去找她麻烦……”

  宗杭下意识就想抬步往外走,又及时刹住:“趁着丁碛还没被人发现,我能不能……去把她也带来?”

  易飒坐着不动,向他示意了一下床沿:“你先坐下。”

  “你刚说她叫什么?”

  “井袖,古井的井,长袖善舞的那个袖。”

  “这个井袖,是不是个妓……按摩女?”

  宗杭又惊又喜:“你也知道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跟易飒,差着十万八千里,聊起来才发现,提这个人,她知道,再提那个,她还知道。

  这心情,难以言喻中泛一点甜,像追星用了同款,自欺欺人地觉得绝非巧合,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和心有灵犀。

  不过刚易飒用了一个“妓”字,她好像对井袖有点误会。

  宗杭想澄清一下:“井袖……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偶尔……会跟自己的客人谈恋爱。”

  易飒斜了他一眼:“是吗,也跟丁碛谈恋爱?”

  宗杭吓了一跳:“不不,她不认识丁碛,今天晚上,丁碛查房,还查过我那间呢,他们……不认识的。”

  看宗杭这表情,好像是真不知道这回事,易飒皱眉:“井袖这名字很普遍吗?一连两个按摩女,都叫井袖,还都是在柬埔寨的中国人。”

  “我让龙宋帮我查过,丁碛在暹粒住过两家酒店,第一次住你们家,包了那个井袖至少三天;第二次换了一家,叫过她的服务——一回生两回熟,白天晚上地待在一起,你还觉得他们‘不认识’?”

  宗杭嘴唇有点发干。

  他忽然想起,被扰得睡不着觉的那个晚上,他打电话问前台隔壁住的谁,前台回复说:“是个单身男客,中国人,二十七岁,叫丁……字不认识。”

  第二天,他就在露台上结识了井袖。

  所以,井袖的那个客人,就是丁碛?

  他跟那个丁碛,只隔一堵墙,当了好几天的邻居?

  宗杭不死心地喃喃:“但是明明今晚上,他们见面时,像不认识一样……”

  易飒说:“两个人认识,见面打招呼不稀奇,但互相都装不认识,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

  宗杭想起来了,那之后,领班忽然找来,打发他去没人的厨房里削土豆。

  是不是丁碛故意把他支开,好去跟井袖叙旧?

  再然后,丁碛进了厨房,说不到两句话就动了手。

  他的妆,连易飒都骗过了,丁碛怎么识破的呢,是不是井袖说了什么?

  易飒留心看他脸色,心里大致有数了:“你和那个老K,都死在丁碛手上,老K还把他的女人弄来放在身边,我也是看不懂这行事逻辑。”

  宗杭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不是,这不赖老K,是我先认识井袖,但我不知道她跟丁碛的关系,老K也不知道,老K只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能照顾我,我就……”

  他忽然茫然。

  曾经,为了安慰井袖,他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咱们是朋友,是一头的”,然而易萧说“她跟你不是一头的,我跟你才是”……

  到底和谁能是一头的?老话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他捧着心去换,怎么尽换来这些虚真虚假,云遮雾绕。

  易飒压低声音:“这个井袖,还知道你什么秘密吗?”

  宗杭有点庆幸自己听了易萧的话,没把太多事透露给井袖:“她不知道我是死了又活的,她只以为我是被素猜的人沉了湖,在湖底下被老K救了……”

  易飒下意识问了句:“不是我救的吗?”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易飒反应过来,心里挺受用的。

  “但是她知道我能睡在水里,也见过我身体的异常状况……”

  “她嘴严吗?可靠吗?”

  宗杭心里没底,不知道该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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