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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乡野地方,摩托车代步居多,也不是没有女人骑摩托车的,但宗杭觉得,那些都称不上是车手:车手是身份的象征,要有身材、有架势、有技术才行。

  他目不转睛盯着看:那摩托车车速很快,车屁股后头一道黄土尘,几乎是和面包车擦过去的。

  路上的规矩,一般码子小的要让码子大的,摩托车居然不让面包车,司机有点不高兴,骂了句:“不要命了!”

  宗杭却“哇”了一声,还扭头去看:“技术真好。”

  不就是“嗖”一下就过去了么,技术好在哪了?井袖纳闷:“你怎么看出来的?”

  宗杭展示自己作为“内行”的优越感:“我也飚过车的。”

  井袖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宗杭飚的可能是碰碰车。

  易飒远远就看见了蛇头,还有路边蹲着的乌鬼。

  她近前停车,摘下帽盔,七月天,全国普遍高温,到哪儿都热得够呛。

  她拿手扇风。

  蛇头迟疑了一下:“易小姐?”

  “美金收吗?”

  “收。”

  易飒弹了筒美金过去,受鬼佬影响,她用钱喜欢卷成胶卷样的一筒一筒,觉得弹出去时潇洒帅气,但蛇头显然国人思维,拆开了一张张数过,还又捏又搓。

  易飒这才去看乌鬼。

  乌鬼迎着她的目光蔫蔫站着,脖子上还套了个花草环,好好一个凶禽,气质猛然塌落。

  这特么……哪个神经病多事?

  离“7.17”本来就剩不到两天了,还不能坐飞机,时间骤然金贵,从云南过去,至少穿三个省,还得日以继夜。

  傍晚在桂林吃米粉,司机让几人慢慢吃:自己有个哥们住这,他联系一下,最好能接上了一道走,路上两人换开,走夜路就不成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米粉里加多了辣,宗杭有点不习惯,吃了半碗肚子就不舒服了。

  店面小,没洗手间,店老板指点他前门出去、街口拐弯,有个公共厕所。

  解决了身体不适出来,那辆红色小面的还没回,宗杭也不着急,沿着街面边逛边走,走过一爿店面时,蓦地又退回来。

  是家小杂货铺,桂林是旅游城市,很多杂货铺兼卖旅游纪念品,这店面门口立着明信片架,上头的图案也普通,桂林山水、阳朔竹筏什么的。

  宗杭盯着看了会,一颗心忽然砰砰跳。

  他进到店里,先要买手套,店主拿了双务工手套给他,他套上了试大小,又要了笔和带邮资的明信片。

  都是普通物件,店主漫不经心跟他结了钱。

  出门之后,宗杭拐进一条偏巷,明信片抵在墙上,拿左手歪歪扭扭写字。

  没写收信人,地址栏是家里。

  内容只两个字,平安。

  他没法跟家里联系,宗必胜那脾气,但凡有些确切消息,势必追根究底兴师动众。

  也做不到完全断音讯,童虹那钻牛角尖的性子,身体又不好,怕她撑不下去。

  他想给点似是而非但又引人遐想的信息。

  这明信片,他计划在下一个省的、某个偏僻地头的小邮筒里寄出去。

  他不碰这明信片,上头就不会留指纹。

  桂林的明信片,却不是在桂林寄出,很难查清来源。

  左手写字,笔迹没法辨认。

  寄到家里,写的是“平安”,宗必胜和童虹势必会把这张明信片和近来家中的变故联系起来。

  他们会心神不定,会有种种猜测,但这猜测里会有微末的希望探头,会让生活不那么绝望,会让他们开启一段忐忑但心甘情愿的等待。

  过一阵子,他会如法炮制,再寄一张,内容可以写“再等等”、“快了”或者其他。

  都说亲人之间有心电感应,父母或许借由这歪七扭八的三言两语,可以理解他的处境,体谅他的苦衷。

  他会回家的。

  七月十六日深夜,终于距离目的地不远。

  宗杭只知道是“江西”,具体在哪没概念,过国道时,隐约看到高大广告牌上的“鄱阳湖”字样,再然后,满眼都是望不到边的厚重水域。

  司机拿手机导航,沿湖边且走且找,最后停下的地方是县城港口。

  这一片灯火通明,湖面上泊几十条船,大小都有,最大的是条小型客船,大概四五十米长,三层来高,载二三百号人绰绰有余。

  近水的地方大排档一个接着一个,很多人吆五喝六地推杯过盏,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划拳声、闻到河鲜煎炸烧烤的香味。

  易萧吩咐宗杭:“你们两个先去吃东西,选最边上的那家,我晚点会找你们。”

  她做事一向莫测,宗杭也不多问,只把遮阳帽戴好,帽檐往下拉了拉:虽然这里不是柬埔寨,但不知道宗必胜的寻人启事散到什么程度了,注意点总没错的。

  两人进了那家大排档坐下,点了些饮料烧烤,这家位置比较偏,生意也冷清,跟往里的那几家没法比。

  宗杭吃不了河鲜,只能啜着饮料看东望西,看着看着,渐渐看出些端倪来。

  大排档里当然也有县里过来吃夜宵的散客,但除此之外的那些客人,好像是认识的。

  因为总有人“巡酒”,一手啤酒一手塑料杯,到一个大排档前就斟满了端起,里头很多人立时鼓噪,然后也举杯。

  这个大排档喝完了,那人就去下一个,再次举杯之后,又一轮鼓噪同饮,颇像新郎官的挨桌敬酒。

  但“巡酒”的人不止一个,所以一轮一轮,没个消停,有些喝上了头早退的,踉踉跄跄往那艘客船走:外人看来,很像是游轮旅游,一船的人都熟识,夜半靠岸吃夜宵。

  宗杭没见过这场面,觉得挺有意思的,正看得入神,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子一脸喜气地进来,大喇喇坐到他桌对面:“你是宗杭?”

  宗杭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接茬,那人已经连珠炮样说开了。

  “我叫张有合,在‘歌诗达’上当厨助,喏,就身后这船。”

  他指了指那艘客船。

  “你记住啊,我是你表哥,我有急事要去办,但船上缺人手,跟领班商量了之后,让你去顶我的缺,你身体健康,没传染病,厨助,也就帮忙切切菜,切切肉,你干得来的。”

  他边说边把工作证递过来:“领班、同事,我都打过招呼了,对外你就是张有合,你女朋友就跟你挤一间,船上这种情况常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较真的。”

  宗杭有点明白了。

  这应该是易萧的安排,这张有合,只是个得了好处让几天工、顺便帮她传话的。

  “还有呢?”

  张有合挠挠脑袋:“还有?没了啊。”

  那先上船再说吧。

  宗杭挂好张有合的工作证,拎起行李带井袖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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