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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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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萧没看他,伸手去捏豁开的皮肉,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道口子重新捏合一样:“为什么他们翻了锅,我们会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一直想查清楚。” “不过我知道的是,水鬼三姓,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东西,即便我姓易,即便我曾经是他们的水鬼。” 她眼皮慢慢掀起,掀出森冷的光来:“你也看到了,丁碛对付我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让他知道,你不但活着,还成了这么个怪东西,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水鬼三姓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三姓的人,加起来能有多少,但年轻力壮、可以用来追踪你围剿你的,上千口总是有的,这上千口,都是危险,都是你的敌人,我是可以放你回家,你敢回吗?” 宗杭脊背上爬起道道凉气,蚯蚓样蠕蠕而动。 “遮好你的脸,不要在人前泄露你会的本事,藏好你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哪怕是那个井袖,她知道的已经很多了……” 宗杭浑身一凛,刹那间,如同猫奓了毛,眼里全是警惕戒备:“你别动她,井袖是被拉进来的,她只是想赚钱!” 易萧讥讽地笑:“是吗?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了解她吗?万一遇到状况,能保证她不会出卖你吗?别人拿钱利诱呢?逼供呢?” 宗杭被噎住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电影电视里那些有秘密的人,都是孤单的:因为要命的秘密不能分享,多一个人知道,就像严冬的窗子多一道风口,你永远不能踏实暖和。 易萧神色重又温和,宗杭这才发现,她面目虽然可憎,但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尤其是温柔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蛊动人心的魅惑:“她跟你不是一头的,我跟你才是,以后你就会知道,有共同遭遇、面对共同危险的人,关系才最牢不可破。” 宗杭心一横:“要么你放她走吧,趁现在她知道的还不多,那块柿子金就当是封口费,井袖人很好的,我相信她拿了钱,又看在我帮过她的份上,不会乱说的。” 易萧说:“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我已经好了……” 易萧面色忽然冷下来:“没有,远远没有。宗杭,你看着我的脸。” 宗杭和她对视,眼神里带执拗和不服气。 “我漂亮吗?” 宗杭没吭声。 从小童虹教他,别去评价别人的美丑,如果能有选择,谁都想人见人爱,但天生的事儿,不可控,你长得好看,不是你的功劳,不值得炫耀,有人长得丑,很正常,但你跑去嘲笑、去恶意品评,非常可耻。 所以他不说话。 但心里知道,易萧不止是不漂亮,是很丑,无关乎一张面皮,细看会知道,那是骨相上的混乱和错位,眉距太宽,鼻梁歪,上下牙槽好像也有点错位——她问出“我漂亮吗”这种话,有点荒唐,近乎自取其辱。 易萧从这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轻轻笑了笑。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他。 是张彩色小照,镀了透明塑料膜,上头的姑娘二十来岁,明眸皓齿,托着腮在笑,发型有点过时,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但这颜值,放到现在都很能打。 摆到一些明星面前,也不输。 宗杭说:“这是……谁啊?” 其实他想问“这是你啊”,但又觉得太蠢了:人会长变样,但骨相不会,易萧和这个女人,眉目间没有任何相似,什么“依稀辨出”,更是无从谈起。 易萧笑得有点凄凉:“不像,是吗?” “宗杭,你看好了,也要看清楚: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还算好的,和我一起出事的人里,有人的骨头撑破了皮肤,有人死时身上结满了霜,摸上去像冻硬的石膏,有人一身焦臭,像被火烧过。” “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了吗?照实说,不用有顾忌。” 宗杭犹豫了一下:“像烂木头。” “很难闻是吧?但还不是最难闻的,等它闻起来像死人的腐臭味,我也就离死不远了。” 宗杭愣愣看她。 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和易萧聊的每一句话,都是炸弹从顶上砸下,一波又一波,好像永无止境。 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易萧站起身,最后结束这次对谈:“你还崭新,我已经老旧,我会比你先死,也许很快,一两个月,三五个月,看老天还愿意给我多久。” “你要感谢我,有我给你讲、给你理清头绪,我当年,像个疯子,又癫又狂,看着同伴死,看着自己烂,才一点一点理出这些来。” “我这辈子,毁在这件事上,不查出个究竟来不甘心,也许继续查下去,有转机也说不定,我时间不多了,一切差不多已成定局,但你,或许还有机会。” 宗杭看向易萧:“要怎么做?” “去查水鬼三姓隐瞒的秘密,为什么会连续翻锅,”说到这儿,她的目光落在年历上道道圈画的“7.17”上,“时间不多了,再过三天,就是姜家开金汤的日子。” 井袖一觉醒来,就得到了要回国的消息,而且是尽快、马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证件什么的都齐备,趁没人的时候回去拿一趟就行,易萧也有,井袖偷瞥过,发现护照确实不假,但好像是别人的。 她听人说过,现在护照做鬼的手段五花八门:可以提供你的照片,借用从不出国的人的身份去办护照,也有拿真护照去“出租”,选那种面目相似的就可以,还帮忙化妆,走海关时如果要验指纹,还有指纹套。 总之就是挖空心思,易萧走的,也不知道是哪款门路。 但宗杭不适用,他在这儿已经太“知名”了,听易萧话里话外的意思,要安排他偷渡。 井袖觉得,宗杭可能会挺抵触:怎么说也是有钱人家的本分孩子,偷渡这事,可是犯法的。 果然,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时,宗杭心事重重的:“井袖,我觉得我可能不行,我干不来坏事。” 有人干了坏事镇定自若,他不行,他心里有鬼的话,这鬼就会放到无限大,让他举止失常、言辞失措,像妖怪终将在青天白日下现形。 小时候,每次没做作业,都能被老师揪出来,后座的小伙伴骗他说,老师问“大家作业都做完了吗”的时候,他头顶上有几根头发会自动竖起来,向外释放信号。 他信了,回家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暗戳戳揪掉了好几根最中央的。 …… 井袖安慰他:“没事,我听说,偷渡的人都会被塞在船舱里、货里,不会有人来盘问你的,真发现你了,你也放轻松……” 她狡黠地笑:“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失踪’,找到了你,等于找到了‘受害者’,直接把你送回家去,可以离这个变态女人远一点了,多好啊。” 宗杭笑得有点勉强。 一夜过去,天翻地覆,他跟井袖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他得走得更远,经历更多,才能安心回家。 他犹豫了一下:“井袖,我跟她提过能不能放你走了……” 井袖动作一顿,蓦地紧张起来:“她怎么说?” “她说,我还会出状况,不太稳定,要人照顾……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也许哪天,寻到个空子,我能帮你逃……” 井袖打断他:“没事。” 她示意他把胳膊抬高,以便把纱布从腋下绕过来固定:“你救过我,我照顾你,应该的,说实在的,你现在这样,我真走了,还有点不放心呢。” “只要她不再出什么幺蛾子,再说了,咱们是一边的,有你在,我也不怕。” 宗杭没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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