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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剩几条啊?”

  “十来条吧。”

  宗杭竖起耳朵想听,这对话又歇了。

  过了会,车子转弯,车速放慢,宗杭觉得是到地方了,探头往外看:觉得好像开进了类似农场一样的地方,但场子半废,挂牌也摘掉了,加上天黑,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

  车子停下,那男人和司机打着手电,抬着猪肺桶在前头开路,易萧拎了个包跟在后面,也吩咐井袖拎了一个,一干人中,反只有宗杭两手空空。

  走了一段之后,井袖故意落在后头,拿手抠开拉链口往里看了看,又几步撵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好像是药品,纱布什么的。”

  宗杭正想说什么,到地方了。

  眼前是个四五米高的水泥台子,有台阶拾级而上,借着手电光,宗杭看清楚这是一个大池塘,像是养鱼的,塘边都围着两三米高的铁丝网,这台子算是……

  观赏?投喂?

  那男人和司机把猪肺桶抬到水泥台顶,下来跟易萧打招呼:“那我们就先去别处逛,两个小时后再来接……不打扰了。”

  他们留了把手电给易萧,不声不响地走了。

  易萧握住手电,示意宗杭和井袖:“上来吧。”

  她走在前头,手电打得漫不经心,光柱毫无规律地四下乱晃,借着这光,宗杭看到,池面上,还有岸边,有硕大暗沉的条状阴影……

  他突然心跳如鼓:这是鳄鱼!

  没错,在陈秃家时,他见过黎真香喂阿龙阿虎,端的就是一大盆猪肺。

  还有刚刚的对答,也总算是解密了,“十几条”、“废场子”、“转新”:这是个乡下的鳄鱼养殖场,要换新场地,但还没搬迁完毕,所以,老池子里还剩了十几条。

  宗杭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他低头往水泥台临水的那一面看了看:壁立的水泥面上,有钢筋的脚蹬一路通下去。

  易萧关掉手电。

  宗杭额上的筋跳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会才慢慢看到些模糊的轮廓。

  易萧拉开拎包,从里头拿了个小扁瓶子给他:“两只眼睛,各滴一滴,然后眼球转几下——就像你平时滴眼药水那样。”

  宗杭依言照做。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入眼极酸涩,宗杭被激得眼泪都出来了,闭着眼抬手,想把瓶子递给井袖,易萧中途截住了拿过来,说了句:“她不用。”

  顿了顿问他:“你知道鳄鱼吗?”

  宗杭拿手抹眼睛:“知道。”

  “鳄鱼怎么吃人的?”

  这还用问吗,宗杭一颗心跳得厉害,尽量平心静气:“咬死了,吃掉。”

  他觉得眼前清晰点了。

  易萧说:“不是,鳄鱼的牙看着锋利,其实是槽生齿,派不上实际用场,咬和嚼,都很难使得上力,但它咬合力很大,习惯拿上下颚去‘夹’。”

  “如果自身体型够大,夹住了猎物,它可以囫囵着活吞,不过下头这些,都是暹罗鳄,三四米顶天了。”

  “所以,它的策略因敌而异,岸上的大家伙,它夹住了拖进水里,让它淹死;水里的大家伙,它夹住了扔上岸,让它干死。”

  宗杭有点听入了神。

  “但它的牙是短板,还是很难嚼,它会用嘴夹住猎物,往石头、树干上又摔又砸,摔碎了好进食,实在摔不碎,就等着猎物自己烂。”

  “你有几个制它的法子:被咬住的时候,猛砸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最脆弱;没被咬的时候,可以想办法不让它张嘴,它咬合的力气大,但张嘴的力量很小,成人一只手臂的力量就可以摁住。小心它的尾巴,它扫尾很厉害,还有……”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铁制物件,是一根短的铁棒,两头焊了厚的铁饼,正面看,像个“工”字:“这‘鳄挡’是临时定做的,将就着用,真咬下来,塞进它嘴里,可以挡一阵子……”

  她把鳄挡递给宗杭。

  宗杭后背泛起凉气:“不是,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井袖低下头,看脚边那个装了医药用品的拎包,似乎明白了什么,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易萧凑近宗杭的耳朵,声音低得像在吹气:“你知道水鬼三姓吗?”

  什么鬼?还写信?

  “我是易家人,在老祖宗祠堂里发过誓,有些事,不能对外人道,除非你‘七试八考’至少过了两项,算易家的兄弟同行,‘坐水’你已经没问题了,这第二道,就是‘破鳄’了……”

  什么七十八考,谁要当你兄弟同行,宗杭脑子都要炸了:“我不干,我他妈连游泳都不会……”

  他甩掉鳄挡,转头就走:疯了!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就算是想训练出个漫威英雄,也得从低做起吧,先破个螃蟹或者龙虾什么的,他咬咬牙也就上了,上来就是鳄鱼,还要他破,破你祖宗的鳄……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井袖的尖叫,这叫声迅速远去,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大的水响。

  宗杭脑子里一嗡,急回头看。

  台子上只剩下易萧一个人了。

  他几步冲到台边。

  池中央处,井袖正扑腾着拼命挣扎。

  §第二卷 长江·金汤谱 第三章

  那些鳄鱼好像在动了。

  宗杭急得太阳穴突突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快去救她啊。”

  易萧站得像老树,一动不动。

  宗杭手足无措,朝着井袖大叫:“井袖,快游,你快游啊!”

  完蛋了,井袖的水性好像也一般,加上受惊过度,虽然没沉下去,但一直原地扑水,水声里还杂着吓到崩溃的哭音。

  宗杭慌得耳膜都鼓胀了,四下团团乱看,眼睛忙不过来:没有长棍,没有绳子,苍蝇围着猪肺桶乱嗡,有两条鳄鱼已经下了水了……

  这要命的恐慌里,只有易萧置身事外:“你去啊。”

  宗杭吼:“我不会游泳!”

  “你在水底下睡了那么多天,还会怕水吗?”

  又不痛不痒添了句:“不去就算了,不过,她的电话号码是你给我的。”

  宗杭顾不上她在说什么了:越来越多的鳄鱼下水了,打头的那两条好像距离井袖更近了,井袖在奋力划水,但敌不过鳄鱼的速度,再迟上片刻,她就会被鳄鱼争夺、撕咬……

  易萧是没法指望了,宗杭心一横,几步冲到台沿边抱起猪肺桶,朝着右首尽量远的地方狠狠一投。

  满桶的猪肺在半空里撒开一道带腥味的上扬弧线,然后不断扑通扑通落水,宗杭拿手掌猛拍空桶底:“这里!这里!”

  他抱住桶,后退几步,猛冲助跑,从相反的一侧跳下池子,甫一入水,左臂抱桶,右臂乱划,两腿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没头没脑乱蹬,狗刨样向着井袖的方位使力。

  也怪了,以前打死也学不会游泳,一下水就拼命灌,以至于教练吐槽他是精卫投胎的,前世没能把海填平,托生之后改策略了,要把水给喝光——现在突然觉得,游泳也没那么难,脚下随便那么一蹬,都像是踩到实地,整个人借着这力,身子居然就出去了。

  一定是恐慌过甚,反而开窍了。

  易萧俯身去捡地上的鳄挡,没站起来,就势蹲在台沿边,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看池子里的人鳄形势。

  到底是畜生,对血腥味很敏感,再加上在当地,养殖场很习惯拿猪肺投喂鳄鱼——它们也知道是吃的来了,大部分中途转向,向着猪肺落水的方位争先恐后而来,一人、群鳄,隔了段距离,逆向而过,几乎没有哪条鳄鱼愿意费那个功夫舍猪肺而逐宗杭。

  只有那两条最先下水的,距离井袖已经近在咫尺了,弃之可惜,没有改向。

  井袖眼睛里没滴“亮子”,看不大清,但鳄鱼的眼睛晚上是发光的,如两盏幽蓝色的小灯泡漂在池面上,她一见有好几点亮已经诡异地移过来了,吓得没命样大叫。

  宗杭大吼:“别怕!井袖!砸它!砸它眼睛!”

  他已经很近了,再划两下就差不多了……

  井袖咬牙,也知道情况紧急,拼着断手掉肉也得搏一把:她右手攥拳,抬起了正要猛砸过去,最近的那两点亮,忽然不见了。

  井袖脑子里一懵,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张嘴,鳄鱼张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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