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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万万没想到,数羊又数羊,绵绵无绝期。

  他终于怒气渐炽,临到界点时蹭地翻身起来,一拳砸在墙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怒气宣泄出来,那头依然故我,他自己倒先犯了怂,一会觉得这样怪不合适的,一会又怕把同胞惊出个不举,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

  宗杭养伤期间,一日三餐都是送上门的,送餐服务员不知道他前一晚缺觉,第二天正点上门。

  接了餐,想再睡回笼觉,说死睡不着了,洗漱了出来,脑袋昏沉沉的,索性先上露台吹会风。

  才刚站上去,一个懒腰还没舒开,边上有人说话:“昨晚就是你敲墙啊?”

  宗杭吓得一个激灵。

  转头看,隔壁露台上站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中国女人,穿了件半透纱的豹纹吊带衬裙,褶皱的裙边拂在雪白的大腿根,深V的前领,大半的胸都露出来了,一侧的胸上有粒小红痣,极其妩媚显眼。

  宗杭赶紧闭眼扭头,语无伦次:“不是我……你也多穿点,你站这么高,不怕人看见啊?”

  那女人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我都不怕人看,你怕什么啊,什么时代了,比基尼没看过啊。”

  胡说八道,你那能是比基尼么,人家比基尼,哪怕是三点的,至少该挡的地方不含糊,你呢,你那下头穿了吗?

  宗杭真是没眼看。

  过了会,那女人说:“哎,你转过来吧,我裹上了。”

  宗杭半信半疑,还怕是有诈,一眼紧闭,另一眼眯缝着、跟瞄准似的慢慢转头:还真的,她把玻璃门里的白纱帘拽出来裹在身上,把人裹得跟巨大的蚕茧似的,还露个头。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做这行,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不是干净、是不是玩家,宗杭这样的,离着她的世界太远,她反而愿意亲近,像逗弄小孩儿找乐子,自己也放松。

  宗杭说:“你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刹了口,一时间,想不到比较委婉的称谓。

  那女人倒不在乎:“是啊。”

  宗杭紧张,居然真是。

  按说为了出淤泥而不染,他应该离这样的人远点,但人家正态度很好地冲着他笑,他要是走了,显得很不礼貌。

  露台隔得不远,他探头朝那头的玻璃门内看了看:“你那个……朋友……”

  “你说我客人啊,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国内来的,说到柬埔寨来找人。”

  又是找人,宗杭瞬间想起马老头。

  “那你……还不走?”

  “他说我按摩技术好,包了我一周,我这一周都待这儿……哎,小帅哥,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快一个月了,头脸虽然消了肿,但血瘀青痕还是在的,包括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那个骨折固定器,像清宫老佛爷长指甲的护套,永远支楞着、翘着,得亏伤的不是中指。

  宗杭说:“我出去玩,突突车翻了,摔的。”

  那女人了然:“来旅游啊,吴哥窟看了吗?最喜欢哪?班蒂丝蕾还是塔布隆?”

  宗杭跟听天书一样,含糊作答:“我还没怎么参观,想先看两本书,了解一下。”

  那女人轻车熟路地指导他:“可以看看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来这的法国人人手一本,你要想了解一下艺术赏鉴,看蒋勋的《吴哥之美》也行。”

  宗杭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不知道蒋勋是谁,但听这名字,听这书,都觉得怪有文化的样子。

  那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我这样的人,就不该看书,就该每天围着男人、钱、化妆品、衣服转?”

  说完,没等宗杭开口,纱帘一甩,进屋了。

  宗杭心里一沉。

  坏了,得罪人了,他得解释一下,他不是觉得她不该看书,他是以为她不会看……

  正想着,那女人又出来了,原来是嫌裹着纱帘又热又闷,回去换衣服了——她双手并用,正把套过头堆在腋下的衣服从胸线的位置往下一拉一抖……

  水蓝波纹底带桃红色盛放大花的长裙瞬间水样泻下,泻过纤细腰线,泻过织花绣锦的三角内裤,一路泻到脚面。

  然后走上露台,绚丽长裙色块浓重,一动起来,蓝色的水光潋滟,桃色的灼灼其华。

  她说:“我就特别喜欢看文化人写的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宗杭觉得自己气场气势气度都让人给压了,很老实地摇头。

  “文化人尊重人,沟通起来自在,一般人看我这样的,都是乜着眼看,认定了你没脸没皮。文化人不一样,他觉得你有心,要么也写不出《茶花女》啊,《羊脂球》啊。”

  宗杭插不上话,两本都是只闻其名,从没读过。

  他力图让话题通俗一点,不然太暴露自己的浅薄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井袖。”

  “锦绣中华的那个?”

  “不是,古井的井,原先叫井秀,秀气的秀,我嫌太土,改水袖的袖了。”

  井袖说,她原先在昆明当按摩师,男朋友先来的柬埔寨,把这吹得多么多么好,钱多么多么容易挣,她脑子一热,辞了工作,也来了。

  到这才知道是被忽悠了,人要是能力有限,挪再多地方也没法飞黄腾达,几次大吵之后,男朋友找了个新欢,她找了份泰式按摩的工作。

  环境污浊,近墨者黑,加上自己心志不坚,没过多久就半推半就下了水。

  不过这下水并非泥沙俱下来者不拒:据她说,如果是自己先对客人心动,对方也有意思,郎有情妾有意的,那她不介意跟心仪的男人春风一度。

  宗杭原本以为,做这行的,或为生活所迫,或为境遇所累,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血泪,看到井袖,才知道是阅历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她完全是个异类,随遇而安不说,偶尔还津津乐道。

  比如她对这次的客人就挺满意的。

  “年轻,又帅气,肌肉练得漂亮极了,不像你,宗杭,你现在是仗着年轻、脸好看,过几年,肉松了,形塌了,肚子挺了,你就不能看了。”

  宗杭翻了个白眼。

  “他是北方人,我就喜欢北方男人,还有啊,他说他的老家离黄河壶口瀑布很近,壶口瀑布,一听就是很特别的地方。”

  宗杭说:“那是你看上他了,他家住高粱地里,你也会觉得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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